星期二, 6月 07, 2005

60. 背姓棄祖(三)

胡先生是某宗教團體的總幹事,為人認真負責,又十分誠懇,很受大家尊敬愛戴。他於民國六十八年結婚,第二年生了一個漂亮的男娃娃,他好高興。

由於,我也在這宗教團體裡教授宗教語言,他要我幫他的小寶寶命名。我告訴他,從小我便罹患嚴重的貧血絕症,隨時會死,恐怕不吉利,但他說這方面他不在意,我也只好勉為其難。

有一天,我剛吃過中飯,從餐桌上站了起來,不知?什麼,發覺整個房子都在大漩渦裡打轉,而我也似乎要被捲進去,終於,我暈到什麼也看不清楚,不久一陣發黑,我就倒了下去。

好久好久,我醒了過來。家人和辦公室同仁都勸我今天最好不要上班,要我留在家裡休息。我想這樣有了空檔,閒著也是閒著,不如替胡先生的小寶寶命各名,有好早日了卻這人情債。

當辦公室同仁把小寶寶的生辰八字送來給我批時,我的頭好痛,家人怕我支撐不住,便趕快扶我進房間,讓我平躺下來合眼小睡。

我醒來後,面對這小寶寶的生辰八字,總覺得有點不對,只是我講不出來。

我打電話,請教這小寶寶的父親:「胡先生,請問:您真姓胡嗎?」

對方答:「我當然姓胡呀!」

又問:「爸爸呢?」

又答:「當然也姓胡呀!」

這時,隱約有個人影,在我腦海裡若有若無,一會兒擺擺手,一會兒搖搖頭,背後是王家的祠堂。我說:「胡先生,您跟姓王的有什麼關係嗎?」

胡先生很斬釘截鐵地說他與姓王的,一點牽扯也沒有,語氣非常篤定。

我迷糊了,於是,我告訴胡先生,我不批了,也不?這小寶寶命名,因為我實在有很多「不懂」,沒辦法解開。

第二天,胡先生與夫人親自來我辦公室,一直懇求我幫他這個忙。

我說:
「我觀想到的是王家祠堂,而您卻姓胡,我懷疑您的姓一定有錯,因為您這小寶寶是王家子孫,要接電的是王家的血脈,如果錯姓了胡,這孩子就養不活了,頂多三歲,不會超過一千日!」

我請他趕快回家鄉去找他的父母親查詢清楚。

據說他的父母親非常生氣,還破口大罵他不孝,甚至他媽媽還要自殺給他看,以表明她烈女不嫁二夫的心跡。

胡先生很沮喪地又回來辦公室與我研究。我說:這種事,不是買賣,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我把小寶寶的死期和死因寫在一張白紙上,交給胡先生,請他務必在死日前完成認祖歸宗。

大約在出生後的九百多天,這小寶寶真在死日當天夭折了。

胡先生的媽媽看到他們喪子之痛,一哭就是好幾年,而且憔悴到瘦了一身肉,很不忍心,便在喪子後的第五年,找胡先生回去。並叫他進房間裡悄悄告訴他:
「你的生父姓王,是我青梅竹馬的情人,但我懷了你,卻仍無法與你生父成親而被你外公外婆逼迫改嫁給你目前這個爸爸,所以,你一出生便姓胡。這期間你生父曾三番五次來找我要你這孩子,可是我不能讓自己的先生知道這件秘密,當然也沒辦法幫你認祖歸宗。」

胡先生堅持不傷害他父母,所以他說等他父母百年之後,再想辦法吧!至於,這段無法認祖歸宗的不來電日子,所發生的任何悲劇,他都?了不讓他父母親為難,而願意自己坦然接受,揹負這十字架。

胡先生一直沒有能認祖歸宗,也一直沒有轉機和生機。目前,生活很苦,事業有很慘,而他母親則因不小心跌倒,成了植物人,十年來,一直沒有再醒過來。

人生總有訴說不完的無奈和無能為力,即使明知山有虎,也不能不向虎山行。

星期五, 5月 20, 2005

59. 背姓棄祖(二)

在醫院第二次手術後,醫生建議我練習下床走路,才不致引起肌肉萎縮,而變成終身殘障。

我由家人推輪椅到醫院一樓大廳,然後,改換拐杖學著自己站立並緩緩步行。當我剛從輪椅上自己掙扎著站立起來時,突然贏面跑來一個莽莽撞撞的大男生,以非常快的速度向我狂奔過來,我因為兩腳寸步難行,無法躲閃,便在一聲慘叫後,被撞倒在地上,而暈厥不省人事。

我醒來時,已躺在我的病床上。家人說我昏迷了好多個鐘頭,現在總算清醒了,而大家也都放了心。

病床邊,站立著一位六十左右的陌生男子,我問:「他是誰?」

家人說這人正是撞昏我的那位莽撞男子,他來道歉並表示關心。這位陌生人再三向我說對不起,並告訴我說:
「我最後一個兒子,也是現再僅剩的一個孩子,今天出大車禍,正在緊急搶救,是死是活,還不知道。所以,我跑得很急,人也很亂,根本看不到前面有人。」

我問:
「您有過多少孩子?」

他說:
「我原本生了四個男孩。前三個都在二十四歲左右,一個接一個死了。老大剛上船實習當船員,沒幾個月就落海而死了。老二當警員,執行臨檢時,被歹徒用槍打死了。老三服役時,突然死了,真正理由不清楚。現在只剩這個孩子,這是最後一個希望,也是僅有的一炷香火。」

我又問:
「先生貴姓?」答:「敝姓何!」

我還沒聽明白,便感覺整個病房天旋地轉,我眼前的景物全在大圓圈裡繞個不停,我支撐不住,又暈厥了。

醒來時,醫生和護士們正忙著急救。

我很累,有氣無力的告訴他們,我好了,沒事了。

我忽然想起我剛剛不是請問對方貴姓嗎?那位先生不是說他姓何嗎?

我說:
「這位先生,您的祖先剛剛在我夢裡告訴我,您家不姓何,您們家大大小小都應該姓鄭,如果不趕快把姓改正過來,這姓鄭的祖先會把您們家的孩子,一個接一個抓走,一個也不會活。」

對方聽了,以為我昏頭昏腦,還沒清醒過來,所說的全是「昏言昏語」,根本不值得他理睬,什麼話也沒說,只打聲招呼,道個再見就走了。

大約隔了三天吧。這撞昏我的陌生男子,帶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伯伯一齊來,據說是來探望他們在加護病房中的寶貝孫子。我說:
「老伯伯,您也姓何嗎?」

對方很生氣的頂我:
「我不姓何,姓什麼?」

我說:
「神告訴我:您姓鄭!」

這老伯伯非常生氣。他說:「我自己姓什麼還要妳這外人來教訓我?難道我活的七老八十,竟然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清楚嗎?」

我說:
「改不改都可以,可憐的是您這孫子,會死得很冤枉,還有您這兒子,會從此絕子絕孫,斷了香火。」

這老伯伯看我這般嚴肅認真,終於愣住了。他也問過大夫護士,知道我不是江湖術士,逐漸有點相信了。

這老伯伯在他兒子和媳婦的哀求下,決定回去一趟出生地,深入瞭解他自己的身世。他先回育幼院,找尋他當年的出生資料,在申辦入山證,回深山中的父母老家。

他請求那山的管理單位協助他明察暗訪。赫然在日本政府留下的檔案資料裡找到了好幾頁令人驚訝不已的可怕資料。

他的生父姓鄭,與他生母同在這座深山裡當木材砍伐工人,他三歲時,他生父在砍伐巨木時,不小心被倒下的巨木壓死。他的生母在無依無靠下,後來又與另依木材砍伐工人結婚,並辦了戶口。這位砍伐工人姓何,也是他的繼父。這姓何的,是名煙毒犯,?躲避追捕,持假證件遁入深山內充當木材砍伐工人,所以,這姓何的戶口也是假的。

據日本政府留下的資料,這姓何的煙毒犯因吸毒太重,不能生育,也沒生下半個孩子。大約在這老伯伯六歲時,這姓何的煙毒犯被捕,連他生母也被株連,一齊被處死。

這老伯伯一生十分可憐,六歲就成了孤兒,而他的兒子也因幼年太苦,沒有讀什麼書,而顛顛簸簸,坎坎坷坷,非常悲慘。

我說:
「該姓的姓,要趕快姓,不該姓的姓,要趕快改!這樣整個人生才會有好的轉機和生機!」

我四十天後正式出院。這四十天中,我雖然是個近乎殘障的廢人,但我也幫助了一個悲慘的家庭獲得重生,甚至拯救了一位青年人的一生,使他從鬼門關活了過來。古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是,對我這罹患絕症的患者而言,這救人一命所造的七級浮屠,是否能救我自己一命?

出院前,這家人來醫院與我道別。

這撞昏我的陌生人兩眼紅腫地哭著告訴我:
「如果早十年能遇見妳,我的三個孩子就不會冤枉死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能奈何!

★ 當你快樂時,看看雲吧,雲告訴你,歡樂易逝;
當你憂愁時,看看雲吧,雲告訴你,一切都會過去。★

58. 平安的天課

繳過天課的錢,才能買到平安。所謂天課,是把自己所賺的錢,捐出十分之ㄧ來幫助別人,或救濟貧病苦難。只有繳過天課的錢,才叫做錢,才能用來購物、置產、或生活,也才會有真正的平安和真正的幸福。譬如:買房屋、搭車船飛機、購交通工具等等,都不宜忘記應繳之天課,這是平安的最佳保險。若虧欠天課,必有天譴,這是無法逆料的禍源,千萬別掉以輕心。一句話:您施捨過一萬,才有資格買十萬的房屋。您施捨過一千,才有資格花一萬。這種錢沒有副作用,也沒有後遺症。

您有痛苦嗎?您是否漏了平安的天課?想補破網嗎?治標是天課,治本也是天課。

星期一, 5月 09, 2005

57. 背姓棄祖(一)

要長命百歲,不可背姓棄祖。

所謂背姓棄祖,就是該姓人家的姓,而不姓,該拜人家的祖先,而不拜。比較常見的例子是本地人的招贅。女方因為沒有生育男丁,招贅男子來入贅,約定來日所生的兒女,雙方各分一半,是為抽豬母稅。但大多數的男人,都對入贅引以為恥,或怕顏面無光,而半路反悔,甚至連該繼承女方姓氏與祖宗牌位香火等等,都一概死不認帳。有位大學教授,三個孩子在美國上大學,暑假約齊兄弟一道回台灣,不料,卻在下桃園國際機場時,搭乘計程車要回家途中,在高速公路上發生嚴重車禍,而全部被撞死在車內。

這位大學教授很痛苦,託我的客戶來問我原因,因為他認為自己從未做過任何缺德的事,也不曾做過見不得人的惡行劣舉。

我是嚴重的貧血絕症患者,時常暈厥休克,而進出陰間世界。我說:我如果碰巧能查出答案,我再託我的客戶轉告他。

大約一個多月後,他自己親身來我辦公室,而我剛好暈眩無法站立,躺在床上由醫護人員進行急救。我在迷迷糊糊中,看到了這教授的身影,也看到了他的親人在他左右,正爭爭吵吵,原來,他的姓氏有問題。

他姓廖,但他不姓廖,他應該姓賴。他的爺爺被他奶奶招贅,答應第一個兒子歸女方,第二個歸男方,依序公平分配,這是招贅的通例。豈奈,結婚後他們只生了一個兒子,再也沒有男丁,男方父母堅持先歸男方所有,如再有喜,才歸女方。後來,除了這兒子外,一直再也沒有生出半個男丁,所以,女方便絕子絕孫了。

女方父母很不甘心,便一狀告進法院,可是官司纏訟多年,仍沒下文。

數十年後,這兒子又生了兒子,就是這位教授和他的兄弟。但他們這一代也沒人姓他們奶奶家的姓,現在,他和他的兄弟又生了兒子,也沒有半個人去姓他們奶奶家的姓。這公平嗎?招贅時,立誓說男女方各分一半,而今,一大堆全是男方的香火,而女方卻半個子孫也沒有,任其祖先飢寒交迫,連個祭拜燒香的,都分不到。

第一代是 他爺爺 約定兒孫兩姓彼此各半
第二代是 他父親 歸男方
第三代是 他和他兄弟 全歸男方
第四代是 他和他兄弟的兒子 全歸男方

這樣大小通吃,使招贅男方入贅的女方,從此絕子絕孫,想想:女方的歷代祖先,怎有可能不會不平不滿呢?

兩姓在陰間打官司,陽間吃人的,在陰間一定吃癟,所以,這教授的男方祖先輸了,除了賠女方當得的配額外,也該還女方該得的公道。然而,陽間的人根本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因此,兒女一個接一個被對方給抓走了,還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我告訴那教授,下次再生的孩子,一定要姓賴,也就是當初他奶奶一方的姓,這樣孩子才會活。他說,他兄弟也一樣,養一個死一個,幾乎下一代全夭折了。

目前,這件事還沒解決,因為已經隔了那麼多代,要如何去讓自己的孩子,能姓到年代已經十分久遠的奶奶的姓呢?

★★★★★★★★

您知道,您有多少祖先嗎?

如果您已第三十代,您的祖先便有2的30次方,請算算總數有多少人?(約十億七千萬人)所以,每一方在陰間的親人,都一定比陽間的多很多,而父方與母方各一半,這兩造打起官司來,你可知道到底各有多少人馬嗎?請別不當一回事。

我的朋友有不少人就?這事,而一個接一個,不明不白地冤枉死了。

56. 和平共存

張先生是台北有數的一家著名建設公司的總經理,蓋了好幾座大樓,也賺進很多錢。

他開了一部上千萬的世界名車,很神氣,有很威風。有一次,他開車回家,經過平交道,突然車子熄火了,就不偏不倚地卡在平交道中間,他和司機怎麼推都推不動,好是緊張。?了擔心被火車撞上,鄰近商家的人,全被請出來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把他的車子推出平交道,而這時不遠處,火車已嗚嗚地疾駛過來,真是好險!

大約隔了一週,他剛換過的新車,又一樣地再同一地點,卡在平交道上,熄火了,怎麼推也推不動。最後,還是仰賴鄰近商家的大大小小,一齊合力把他的新車推出平交道,而火車也間不容髮地疾駛而過。張先生可真嚇得一身冷汗。

這樣,又隔了一週,他又換了更高級的轎車。但好不了多少,又在同一地點熄火,卡住了,怎麼推也推不動,這次,仍然集合路人、鄰近商家的人,大家同心協力,總算僥倖地又逃過一劫。

張先生很害怕,因為這平交道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於是,他請他高中時代的同學帶他來辦公室見我,他邊說邊顫抖,似乎已經驚嚇過度。

我雖然開的是國際法律事務所,但很多董事長都知道我從出生便罹患有很嚴重的貧血絕症,時常死去活來,而昏迷不醒人事。他們都覺得我是屢屢進出陰間的人,可以看到他們所看不到的另一個世界,特別是我十一歲時,死了一次又復活,而三十六歲時,成了植物人,在昏迷中躺了十一個月。

我在陰間碰到過一些人,他們問候我,而我也問後他們。我清醒後,?這些人著急,每每想盡辦法來提醒這些靈魂已進入陰間,而人卻還在陽間的活死人,希望他們能逃過生死劫。很多董事長或多或少幫我與這些活死人聯繫,都很驚訝我所說的死因和死期竟然絲毫不爽。但能聽得進這種不科學的鬼話的人畢竟不多,因此能獲救的也很少。

張先生的高中同學是我的客戶,知道我是陰間路上的常客。於是,帶他來問我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好幾次差點死在平交道上。我把張先生的出生年月日和地址、電話寫了下來。當我再度貧血過度而暈厥時,我或許會進入另一個世界,問問看是否有人與張先生有所過節。

一個月後,我請我那客戶把張先生約來辦公室。我告訴他,有一對老公老婆很生氣,因為張先生挖掉了他們的家,把他倆的骨頭當垃圾倒掉了。我把老公老婆的家告訴張先生。

張先生恍然大悟地一聲:「哇!知道了。」

原來,張先生蓋大樓時,興建了一座溫水游泳池,那時,挖地基時,挖出了三、四座古墳,由於年代太過久遠,無人認領,只好把這些骨頭打包,交給垃圾隊給拿出去丟了。

我說:「陰間的人,有陰間的想法,我們要與他們和平共存,不要去惹他們,因為我們看不到他們,而他們卻把我們看得一清二楚。」

我希望張先生與陰間的這對老公老婆和解,以免彼此結仇。但張先生竟然一陣哈哈大笑:
「這是什麼年代了,還來這一套。坦白告訴妳,我現在已移民美國德州,開了一家現代化的科學儀器公司,接觸的全是美國一流的現代科學家,我哪會相信這種不科學的鬼話呢?」

我知道我再講也沒有用。

七天後,我的客戶告訴我,張先生明天就要回美國去了。問我有什麼要交代的?我說:
「既然不信,說再多也沒用。不過,我仍然堅持陰陽界要和解,不要結仇,而且一定要和睦合諧地和平共存。」

我又說:
「那老公老婆很生氣,決定這一週內想辦法收拾這位張先生,所以,還是暫時不要回美國,等彼此和解了,再走,以免萬一有了三長兩短,就不太好了。」

當天下午五點左右,這位張先生約我在忠孝東路見面,他很不高興地說:「我人在美國德州,有種的話,叫那老公老婆,飄洋過海,來美國找我算帳好了!」

我知道我這些話,全是無憑無據的鬼話,面對生活在高科技美國的現代科學人,又能有什麼用?

第二天,張先生回美國了。我的客戶說那張先生臨走還嘲笑我很沒知識,他很不理解,我讀了那麼高的學歷,到底讀到三重哪處糞坑裡去了!

大約張先生出國後的第四天吧!我那客戶待那張先生的母親到我辦公室來見我,老人家哭得很傷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那客戶是電腦公司的大董事長。他也哭了。過了好一陣子,我那客戶終於哽哽咽咽地說:
「張先先在回德州的高速公路上,撞車死了,一家都在車子上。」

我聽了,差點休克:?什麼會這樣慘呢?

張先生的母親?了這件車禍,後來一直臥病在床,今年春節前後,也走了。

想長命百歲,一定要與陰間的人,和睦、和諧地和平共處。別以為您很科學,畢竟除了我們這個科學的世界,還存在有另一個不科學的世界,您若惹上了,您那些科學,都會變得很不科學。

附註:
老公老婆希望讓張先生「車撞車」而慘死,所以,讓張先生的座車熄火卡在平交道上。但我期期以為不可,因為張先生的座車很大,很堅固,是有名的歐洲車,如果火車撞上這部高級轎車,火車必會脫軌出事,無辜的乘客也會死傷,實在太過殘忍。何況,張先生一看到轎車卡在平交道上,便馬上棄車而逃,火車根本撞不到他,這樣不該死的死了,而該死的卻反倒一點傷也沒有,真的不會觸犯天條嗎?
老公老婆聽了。認為不無道理,便改讓張先生在高速公路「車撞車」而七孔流血而死。老公老婆說,他們是跟隨張先生一起前往美國,一直沒離開過半步。

☆ 洪自誠先生曰:
遇人痴迷處,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難處,出一言解救之,亦是無量功德 ☆

星期五, 5月 06, 2005

55. 天律與定數

民國七十九年的夏天,我的朋友楊先生,娶了二媳婦,並在松山中坡南路購置了一棟房屋,據說這是他二媳婦的嫁?。

楊先生一直邀請我去參觀他的新房子,因為這是他這一生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窩,他很高興。

我罹患有先天性嚴重貧血症,身體沒有保存體溫的能力,而且動不動就暈倒,很令人束手無策,所以,我很少出門,一來怕給家人添麻煩,二來不願意驚擾四周的親朋好友。

楊先生好希望我能到場,實地幫他瞭解一下這新房子的陽宅格局,可是,我根本不是什麼堪輿專家,一點也不懂什麼地理風水,即使我到了現場,一看再看,我想我又真能看出什麼端倪呢?所以,我推辭又推辭,始終覺得能儘量不去比較好。

不料,楊生生請他的一大堆朋友,到我家來強拉我出門。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由二位家人陪同,跟隨他們上路。

到了中坡南路新宅的門口,我已上氣不接下氣,實在走不動了。哪知,楊先生已在門口招呼我們。大家想,既已到了,乾脆不用休息了,就直接進去裡邊坐吧!豈奈,我的身體已經累到寸步難行,好想就地先停下來休息。

大家扶著我,終於,把我扶進楊先生客廳的沙發上。突然,我全身發冷,開始顫抖不停。真奇怪,這裡怎麼會這般陰呢?我連牙齒都上下打顫,楊先生一看情形不對,趕忙去找電熱器,但我已等不及地休克了。

我自己一個人,飄飄渺渺,似乎置身在一處又黑又暗的陌生地方,我沒來過,也沒看到半個人可以問,我很害怕。這時,隱隱約約地聽到有個聲音:「文曲星君快要到了,大家準備出來迎接」。我想:今天好巧,怎麼會碰上文曲星君呢?我從沒看過天上的神到底長什麼個樣子,很好奇,特別是在這沒有半個人的黑暗地方,要真有個什麼文曲星君,那不就得救了。我倒想湊他一陣熱鬧,看看文曲星君的風采。

時間過得好慢,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簡直比一年還難熬。果然,逐漸有了一陣說話的嘈雜聲,你一句,我一句,可是我卻害怕到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

又過了很久很久,一群人出現了。我想問問他們,究竟這是什麼地方。便慢慢地向前走上去,我很小心,因為當下的情況,太過神秘,也太過恐怖,實在令人吉凶不明,敵友難分。

這時,為首的一人,一看我靠近他們,也向著我走過來:
「原來是文曲星君駕到,失禮!失禮!」

我回頭向後看,除了我孤零零地一個人,哪有什麼文曲星君?我說:
「先生,您認錯人了啦!」

對方搖搖手:
「沒錯,文曲星君啊!我們迎接的是您!」

我說:
「可是,我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家庭主婦,是很平凡很平凡的人,怎會是什麼星君呢?」

對方說:
「文曲星君啊!您有所不知,且請先進裡面小坐,再容下官?您慢慢解釋!」

我不知?什麼眼睛突然一亮,發覺置身在一處很莊嚴的神殿裡,剛剛那個人坐在正中,我坐在他的左側,神殿四周,滿滿的坐著很多人,有大官,也有小官。有文的,也有武的。

「到底這是什麼地方?」我問。

「是地府!」答。

「我是不是死了?」我又問。

對方點了點頭。

我不禁放聲大哭。我只應朋友之邀,來參觀他的新房子,竟然這樣不明不白地就死了,我好冤枉呀!我好無辜呦!

「文曲星君呀!請別傷心。我們只是有事請您來地府商量,等一會兒,彼此有個結果,就馬上送您回去,只是死幾分鐘而已!」

對方說,我時常暈倒不醒人事,可是我的元神和三道靈光卻一再把他們要抓的人給放走了,使他們十分為難。他說,他們是奉命辦事,所執行的是天律和定數,所以,不希望我的慈悲,成了他們的絆腳石,這次,他們看到我竟然出現在這幢新房子裡,他們以為我是來插手管閑事的,因為他們要在這兒抓走的人,有好幾十個,是大案子。

我很奇怪,我哪曾做過他們所說的那些事?我只是一個忙於家事,養兒育女,早晚伺候公婆的小女子而已,我哪有這份能耐?這份本事?

但對方說:
「天機不便洩漏,我們只請求您儘快離開這房子,並從此不要再出現在這個地方,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說:
「當然可以,您們不是說這是公務公事嗎?」

那人說:
「這當然,請您看看這公文!」

我接過來一看,地府果真也有公文,而且一項一項地,列舉得十分清楚。所有要抓走的人的名字,也一一寫在上頭。我看到地點欄所記載的是:「???之不動產內」,事件是:「墬機摔死,與壓垮地上物及壓死地上住戶及行人。」

我看了名字,發覺我的朋友一家全在上面,好是難過。我說:
「我好朋友一家大小都要死嗎?」

對方說:
「是的,這是天律和定數,我們只負責抓人,不做任何決定。」

我知道求這些人求到我由黑髮變白髮,也沒有用,他們只是執行單位,做不了主。

我告訴他們,我不知道他們所說的文曲星君到底指的是誰,而我是否真的是他們要找的文曲星君,我自己也從來不知情,當然,我也不會相信。但我答應他們的請託,決不再出現在這地方。我說:
「我能離開了嗎?」

沒有任何回答。我聽到了大家叫我醒過來的聲音,和我家人緊張的哭泣聲。
「好了,已經醒了,已經醒了!」

可是,我才剛恢復清醒,卻又再度休克。只覺得我又在那神殿,看到了剛剛那些人。

我問:
「我能求佛菩薩就這些人嗎?您們能手下留情嗎?又出事地點能換嗎?這裡是市區,是鬧區,會殃及許多無辜,真不能換個地方嗎?或許這???人的不動產還有好幾筆,真不能基於慈悲,給於通融嗎?」

對方沒有回答。我一急,忍不住便哭了起來,我狠狠地告訴他們,墬機那天,我一定會提早來這兒與我好友楊先生一家人一齊死,我既救不了人,我只好賠上自己一條命來贖罪。我這話一說完,他們倏地又從我眼前消失了。而我又清醒了,大家又叫著:
「清醒了,清醒了!」

但很快,我又休克了。那些人,又出現在我眼前:
「文曲星君呀!請不要這樣求我們,也請不要這樣一意孤行,我們地俯是您下屬,會承受不了這天大的罪。今後,只要您能不插手管我們的事,我們也決不管您的事。您想唸經禮佛,求菩薩救苦救難,一切都由您自己全權來作主。總之文曲星君有文曲星君的尊嚴,下官們只能言盡於此,就此告辭了。」

頓時,我又清醒了。像一場大夢,腦海裡只浮現出兩個大大的字:
「黃東」

我不禁懷疑,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是個地名嗎?還是人名?還是什麼宗教術語?

我請教我的好朋友楊先生,他不知道。我又請教所有在座的人,也沒有人知道。這時,有人建議,會不會與這房子的房東有關?因為:「黃東」與「房東」發音很像。

我這朋友馬上打電話問他二媳婦,果然與她有關,黃東正是他父親,住在中南部的雲林縣東勢鄉。

我告訴我的朋友楊先生,如想住這房子,一定要先念個經,把每個角落都繞過佛,灑過淨。我的朋友是老人,完全同意,但他的二媳婦是現代科學人,卻堅決反對。我不得已,才又告訴他們,不唸經,恐怕這房子會死很多人,而且念經不能惹左鄰右舍的罵。有了「罵」,就「駟馬難追」,一切會無法挽回。經過這番說明,所有他們的家人,總算人人同意了。

很遺憾,我們全體一行慈善之家念佛會的人,雖然都很真誠來助陣,但我們仍然挨了一些鄰居的臭罵。他們是基督教,討厭這種拜偶像的愚昧行為。我們?了息事寧人,一直向這些鄰居道歉,豈奈,大局已無法挽回,那地府名單上的人,是再也就不活了。

我邊哭邊說:
「飛機必會在八月二十一日清晨八時左右出事,死亡人數總共十八人,地點:在田的中間。」

有人問:
「?什麼?」

我說:
「地府留下〝黃東〞兩個字給我,便消失了。當時,我曾哭著懇求他們換地點,並手下留情來放過我的朋友楊先生一家大小。他們的答覆是〝黃東〞。我腦海裡浮現出的〝黃〞字,是頂上『二一』,底下是『八』,中間是『由』,而『由』是酉,是地支的第八個字。所以,時間應該是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八時左右。」

我又說:
「其次是『東』字,我腦海中浮現出的字是上下『十八』,中間一個『田』字,所以,應該是十八人,地點:田的中間。」

好多人說:
「我們趕緊打電話通知空軍吧!」

我搖搖頭:
「我們只是小百姓,哪有資格打這種電話,何況,這是國防機密,也輪不到我們說話。」

我答應過地府的人,決不插手管這件事,充其量,我只能懇求他們不要傷及無辜,而堅持換地點,這樣我就可救活我朋友一家大小的生命,這就是我所能做的,說來說去,什麼文曲星君,也不過如是而已。

民國七十九年八月二十一日上午七時餘,一架空軍運輸機失事墬落在雲林東勢鄉的蔗田裡,三少將八上校及飛行官等總計十八人不幸全部罹難。這塊地正是我那朋友楊先生的二媳婦所繼承的土地。真的,地點換了,但十八名軍官仍然死了。

我哭了好多天,但我又能如何?

什麼是天律?什麼是定數?

夢中,那些地府的人告訴我,無論是天上的官或他們地府的大大小小,都很尊敬尊重文曲星君,所以,沒有人敢把文曲星君的話當耳邊風,只是他們所作所為都是奉命行事,至於負責抓人歸案,更不准有任何差錯。我聽了,很覺汗顏,我知道,我實在太為難他們了。不過,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到底是誰在作主下令辦這種事?而這人又?什麼要這般殘忍呢?他不是天上的一尊神嗎?我想,我如果真是文曲星君,我一定要親自上天庭一趟,與這人好好理論個一清二楚。但什麼是文曲星君呢?我一頭霧水。

附註一:如欲知詳細情形,請看七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各大報頭條新聞。
附註二:我夢中離開地府時,我看到一副對聯:「黃土有幸埋忠骨,綠水無語泣英魂。」
附註三:子不語怪力亂神。我覺得陰陽是無憑無據的事,雖然,我對這十八位軍官的罹難,
很感疚歉,但我們生活在這麼科學的時代,又能如何?
附註四:墬機的這塊蔗田,在我的要求下,已正式捐給空軍做紀念碑塔,以表哀思。
附註五:楊先生一家大小之所以能死裡逃生,應該是因為他們的良心和慈悲心吧!當時,知
道這房子會死很多人,便有不少親朋好友極力勸他趕緊把這房子賣掉,而這房子的
地點實在不壞,只要張貼廣告出去,馬上可以高價脫手。但楊先生堅持自己一家被
壓死在這裡,也不肯開溜,讓別人莫名奇妙地搬進這房子替死,而楊先生也堅持不
搬遷到別處,以免冤有頭,債有主,換地方仍要被壓死時,反倒害死了搬遷後無辜
的左鄰右舍。我聽了十分感動,也深信楊先生一家,必會得救。

補充說明:
1. 作者絕對不是文曲星君,也不懂什麼叫文曲星君,根據中國傳統觀念,天上的星君應該不會是女的。
2. 作者不會算命,也不會批八字,更不會陰陽眼,所以,沒有能力幫人解決任何疑難。
3. 作者暈倒時,偶爾會在現場碰巧看到以前死在那個地點的人,但那是不小心撞上的,機率很低,並不是想看就可以看到,更不可能想到陰間看誰就能看誰,這是不可能的。
4. 陰間與陽間完全沒有什麼兩樣。有住陰間的台北,也有住陰間的高雄,在街上行走,也是擠來擠去,十分熱鬧,要碰到熟人很難,要想找人更是比海底撈針還難。
5. 我聽過有靈媒和乩童,能幫人下陰府,找已故親人,但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實在不知道這些人是真是假。我只能說,我出入陰間,從來沒遇到過陽間來的「活人」。

☆ 人為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人為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 ☆

星期一, 5月 02, 2005

54. 披麻戴孝

民國七十九年十月底,我在台南的媽媽突然心臟病發作,而永別人世。

本來,全家人都期待這一年春節,台南媽媽能到台北來和我們一起過新年,也盼望她能多住一段日子,和這些不常見面的小孫子,多增進一些感情。

我同學答應回高雄幫我請命,也說定第二天回我們電話。

但接到的卻是老人家一大早突然過世的訃音。我們全家都哭了,而我這不中用的小女子,竟然暈倒在地,久久不醒人事。

當天,我請人開車送我回台南奔喪,因為我兩眼的網膜哭破了,兩腳也不聽使喚,實在無法自己坐車。想當年在台南縣工作時,幸虧有這麼好的媽媽,否則早以病歿他鄉了。

到了家門口,台南媽媽已躺在大廳前的草蓆上。我趕緊爬著進去,跪著稟告她老人家,我這不孝女兒趕回來了。我牽起她冰冷的手,吻著她冰冷的臉頰,我越想越傷心,為什麼不肯讓我見見最後一面,交代幾句話,再走呢?真有必要這麼急嗎?

我同學告訴我:
「媽媽的喪事,很快就可以辦妥。現在已是科學時代,不照傳統那些繁文縟節,一切都簡化了。」

我說:
「媽媽是您的,就由您作主吧!」

不到三天,我台南媽媽的喪事便全部清楚,靈桌也燒了,所有的孝麻和孝服也全丟了,這叫:清潔靈。我那些弟弟妹妹,以及他們的子女,也全清淨沒事了。

我記得我內祖母過世和我外公外婆過世時,都不是這樣潦草的。我便到處請教民俗專家和深研傳統喪禮的老前輩,他們都反對我同學那套現代化喪禮,畢竟父母養育之恩,如山高,似海深,怎可這般敷衍交差呢?

我問:
「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嗎?」

這些專家和前輩說:
「父母過世後,要受十殿審判,非常痛苦,所以,兒女要按時〝做七〞來撐她、支持她,來一審一審地陪她度過閰羅殿,這樣變得做滿七七四十九天,再做百日,再對年、兩年、三年,這樣還差三個殿,所以,有孝心的子女怕父母熬到最後一關,會有心力交瘁之苦,而寸步難行,時常做了三年之後,加做五年。」

我又問:
「做七能提早或縮減日數嗎?」

對方答:
「絕對不可以,因為由一殿到另一殿的日期是一定的,一如懷孕,即使科技再進步,也一樣要十個月。」

我再問:
「那披麻戴孝呢?」

對方又答:
「父母剛過世,在完成審判前,不能升天成佛,也不能投胎轉世,或下地獄。這時的父母,幽幽一縷孤魂,可說無依無靠,不知何去何從,加上怕光、怕熱、怕陽氣,也怕地痞流氓之野鬼,幾乎步步危機,而無處躲藏,無處安身。所以,由子女們來披麻掩護父母魂魄,使父母得以子女所披之麻為日夜之庇護所。又戴孝更是父母之保身符,可保父母之靈魂,出外不受野鬼欺凌,於一殿又一殿之審判中,不受酷刑逼供。想想父母過世後,孤孤單單一縷孤魂在陰間受審受苦,甚至無依無靠而自己一人承擔千萬折磨,我等為人兒女,若不能在陽間為其後盾,為父母撐腰壯膽,則父母辛苦養兒育女,又有何用?」

我聽了不禁嚎啕大哭。那這段日子我台南媽媽可就完了,她現在可不知如何來熬過這漫長的十殿審判的苦日子了。

我怎麼讓這般疼我的母親在陰間受這種惶惶終日,卻無處庇護、無人撐持的苦,及早晚自己孤立無援的悲慘生活,那我不是比禽獸更不如嗎?

我同學很科學,聽不下這麼不科學的事,可是,萬一這些事是千真萬確的,那可憐的必是我在陰間的母親,那時誰來救我母親。何況,縱使這些不科學的事,只是一種揣測的想像,我也沒什麼損失呀!我寧可上當受騙,也不拿自己母親的幸福去冒險!

我開始遵照傳統古禮,替我台南媽媽做七,從頭七到滿七,又做百日,再做對年、兩年、三年,而後五年。

我家的孩子,每天三餐,按時端飯上靈桌給奶奶吃,跟活著的奶奶一樣,而且每餐都奶奶先吃,等三炷香燒剩三分之一時,我們全家大小才開動。每天,五個孩子上下學或出門,都跟奶奶稟報清楚,平常有好吃的,或生日蛋糕,都先孝敬奶奶一份。這樣一年又一年,直到十年後的今天,這慈祥的台南奶奶依然是我們家最大的長輩,仍然是我孩子心目中最值得懷念的〝阿嬤〞。

我也遵照傳統古禮,為我台南媽媽披麻戴孝。有人說親生子女守孝三年,可是我不是她親生的,她沒義務養我,卻跟自己親生的一樣疼、一樣愛,所以我應該守孝五年,以加倍報答她的救命大恩。

前後五年,我每天披著粗麻做的孝服,為台南媽媽守靈守孝。我從不敢脫下來,我怕媽媽受傷。我替人辦案,或上任何班,我都請求對方諒解我穿麻衣不能脫的苦衷,如果對方不同意或太介意,我便不接這些案子。我覺得媽媽比金錢重要,豈可為了賺錢,讓媽媽無處安身,而多受不必要的苦!

整整五年,為了台南媽媽,我沒有一分一秒不披著麻,戴著孝。起初有不少人指指點點,以為我神經錯亂,後來也見怪不怪。我告訴孩子,不可?了怕別人笑話,而讓奶奶在陰間受苦,只要奶奶平安走過十殿,在陰間有保護傘,我們什麼都不可慮,什麼都不怕。

孩子們在學校,我告訴老師這是我們台南的習俗,不能廢,老師也都能諒解。

★★★★★★★★

我台南媽媽過世時,我五十二歲,等五年守孝期滿時,我五十七歲。我守孝第三年,在大醫院開刀,其後又一刀接一刀,都是致命的絕症。我五十八歲才正式被宣告脫離險境。

我曾經在全省各地,被不少命相家鐵口直斷,他們都算定我活不過五十六歲。

我朋友的師尊是濟公大師的得意弟子,他毫不猶豫地打包票,如果我能活過五十六歲,他願意拆館收攤,並三步一跪地,由彰化拜到台北我家。

我堂兄是茅山道士的衣缽傳人,他在家族祭祖墳時當眾誇下海口,說我如果能活過五十六歲,他願意割下腦袋,讓我當足球踢。前幾年,我這堂兄在與人鬥法時,當場吐血而死。

我有位長輩,拿我的八字到台中縣一位名師那兒去算算看,我一刀又一刀的大手術,是否能平安過關?這位名師說:最多活到五十六歲,再下去就沒有陽壽了。

至少有大師級的高人,不下二十人,都坦言不諱,我最多回到五十六歲。但我今年已六十二歲了,可見壽命不是天註定的,而是自己一點一滴努力來的。

回想我五十二歲到五十七歲,這段整天披麻戴孝的哭喪歲月,我所生的病都是不會活的絕症,但我不也平安地活下來了嗎?

難道這是披麻戴孝救了我的命?或我台南媽媽躲在披麻戴孝裡,她暗中救了我?

☆ 愛是人性通往神性的橋,情?人生舖上一條通往愛的路 ☆

星期六, 4月 30, 2005

53. 吸血殭屍

大學畢業已快四十年了。想起剛出校門時的茫茫然,那種真和直,不禁打內心興起一絲絲漣漪般的微笑。

我本來要到西德深造,但我爸媽繳不起昂貴的出國保證金,要我自己設法去張羅,我只好先找個能存錢的工作,來緩解燃眉之急。

我毅然接受了報社的派遣,隻身到台南縣當記者,順便找個省中教師來兼差,這樣一舉兩得,很快就可馬克馬克地成為富婆。

一下新營車站,充滿了希望,豈奈人算不如天算,我的貧血症發作了,十分嚴重,在旅館一倒就好幾天起不了床,我人生地不熟,真怕枉死在異鄉,可是寫信稟報父母,又怕老人家擔心,只好拿起大學通訊錄,把住在台南縣的同學,全抄了下來,用限時明信片寄發S.O.S。

幾乎該來的同學都來了。一籃水果,兩三句問候話,便算盡了朋友之義。我這病人,還是躺在旅館內等死。

有一天,來了一位老伯母,問清楚我叫什麼名字,便什麼話也沒說地,把我揹起來,隨行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也幫忙扛起我的行李,一句話:「我揹妳回我們家去養病。出外三不便,妳也不用客氣,就當我是妳媽好了。」這就是我懷念一生的台南媽媽,也是我兒女心目中最為尊敬的台南奶奶。

我那同學原本到旅館探過病,就當沒事了,沒想到一回到家,他媽媽便責罵他太無情無義,怎麼可以把重病中的同學丟在旅館,孤孤單單地沒個親人照顧呢?

就這樣,我成了這家的寶貝千金,也成了兩位淳樸老人家所疼愛有加的掌上明珠。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為甜蜜也最為溫馨的幸福歲月。

有一年,我突然接到了訃音,沒想到我那好端端的台南爸爸竟然不告而別地走了。我急忙打點行囊,以最快速度趕回台南奔喪。我和我那土土的呆頭鵝同學一起睡在大廳靈堂下的草蓆上,我們兩人分別睡在老人家的兩側,陪死去的老爸在地上躺了整整十天,直到入殮出殯。

我每晚依偎在冰冷的屍體懷裡,摟著抱著,淌淚到天明:怎麼可以不讓我看最後一眼就走了呢?

「老爸,您不是最疼我這顆掌上明珠嗎?」

為了安排入土為安的地理風水,我那土土的呆頭鵝同學,似乎長大很多。他忙進忙出,已經不再是渾渾噩噩的阿舍少爺了。

古話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很少跑出大門外來拋頭露面,總是陪著我那台南媽媽整理一些家務,零零雜雜,很難得有時間到曬穀場來透透氣。

有一次,我台南媽媽要我端茶到大廳前廣場去招待客人。突然,冒出一位騎腳踏車的地理師來招攬生意。他問:「您們這裡有老人家剛過是對不對?」

我同學說:「對!」

他又問:「您這人,大不了讀法律系畢業,將來大不了當個普通公務員,可是呀!好可惜呀!好可惜呀!」

我同學問:「到底有什麼好可惜的?」

他又說:「您讀了大學,真是老天無眼,因為這樣一來,您弟弟妹妹的書全被您讀光了,從此讀不上去了。」

後來,我同學的弟弟妹妹,果真一個也沒讀上去,低學歷,低層次,很令我傷心。畢竟他們也是我的弟弟妹妹呀!

當時,這地理師看見我端茶出來,嚇得一臉土灰色,從腳踏車上摔了下來。大聲叫嚷著:「吸血殭屍,吸血殭屍!」

我同學告訴他說:「別怕,那是我同學,是個活生生的人!」

那人許久許久才定下魂來,結結巴巴地要求我伸出雙手給他看看,並逼問我:「妳真的是活人?不是吸血殭屍?」

我點點頭。

「那妳身體裡的血,怎麼會全是別人的血?而妳的臉和妳的雙手,怎麼會這般冰冷,那般硬呢?」他又問。

說來奇怪,我得貧血症要定期輸進大量各處來的血,當然會全身是別人的血,只是,他為什麼會知道呢?這種事,連我同學和我台南的爸媽都全蒙在鼓裡,他為什麼會知道呢?難道他是通靈的陰陽眼?

他說:
「妳這姑娘的祖宗積了很多德,而妳自己更是?慈悲又慈祥,做了很多善事,否則,妳早已是死了好久的人了。妳的五官沒有半點陽壽,怎會留在陽間呢?妳應該不是活人,而是一具活的吸血殭屍!」

我後來,回到閨房裡,邊哭邊想,這人的確說得很準,可是我真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真的是一具活的吸血殭屍嗎?我又冰又冷又硬,是因為我缺血缺氧,不是嗎?

誠然,地中海貧血症要靠輸進別人的血來延續自己的生命,但輸血並不是吸血呀?何況我也活得跟正常人完全一樣,既不用睡棺材,也不怕白天,特別是我夜晚也跟正常人一樣必須躺在床上睡覺才行呀!還有,我仍然要跟正常人一樣吃飯呀!

人生的際遇,總是充滿了萬般無奈和無助。我何嘗不希望能不靠別人的血而活,又何嘗不天天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骨髓也能造出血來,但我真能做得了主嗎?

啊!我竟然是會吸血的活殭屍,竟然是這般可怕的女鬼!

記得前些年,有一群道家的煉丹弟子專供麻衣神相,一直尾隨我很久。本來,我很想報警處理,後來似乎不打不相識,反倒彼此成了好朋友。

我很詫異地問他們:
「你們為什麼要尾隨我?」

他們說:
「我們只想知道妳到底是活人,還是女吸血殭屍而已!因為依照麻衣神相,妳早就不在人間了,而且妳的五官也顯示出妳吸了很多別人的血,所以,我們判定妳是活的吸血女殭屍鬼!」

我真的好冤枉唷!我明明是活生生的人,為什麼這幾十年來,有這麼多人:包括靈媒、乩童、地理師、命相師、陰陽眼、寺廟住持等,硬要說我是死了的人,說我是女吸血殭屍呢?

☆ 心中長存善念,遇事逢凶化吉 ☆

52. 醫師的眼睛

由於時常進出醫院看病,日久天長。與醫生越相處,彼此越熟。過年,有大夫問我:如何才算是一位真正的好醫師。我說:「當一個醫生,能很自然地看出每一個病人都是他的骨肉至親時,他才算是一位真正的醫師。反之,當一個醫生,看每一個病人,都只是一個病人而已,他即使醫術十分精湛高明,也只是一名庸俗不堪的三流大夫。」

51. 借屍還魂

我媽生下我之後,由於我罹患了中度海洋性貧血症,要每個月定期輸血,又要每天打針吃藥,左鄰右舍都指指點點說我們家不知背地裡幹下了多少傷天害理的惡事,才會造孽生下這種又吸血又吃藥的鬼女兒。後來,我因為缺血缺氧,一度無法正常發育,而頭腦也跟初生嬰兒一樣,到了十一歲仍然不會說自己叫什麼名字,不會算一、二、三,也不曾說過一句像樣的話來,顛顛倒倒,斷斷續續,很少有人能夠聽懂。

左鄰右舍更肯定,我們家是在報應,否則,怎會生出這種罹患罕見惡疾的低能智障兒呢?

我媽被指指點點,外婆也被指指點點,而我更被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來嘻笑玩弄。但我媽是有知覺的,她會痛苦,外婆也有知覺,當然也會痛苦,偏偏我這孽種,卻一點知覺也沒有,早晚傻呼呼的,根本不知我媽和我外婆究竟肚子裡吞進了多少眼淚。

我十一歲那一年,不知什麼原因,突然被感染了一種不知名的病,整年高燒不退,全身虛脫,我媽和我外婆揹著我到處求神問卜,到處訪求名醫,但仍然宣告醫罔效,而斷了氣。

我媽堅持我還會活過來,不肯裝棺埋葬,而且還二十四小時緊緊摟抱著我,想用她的體溫把我冰冷的屍體給熱回來。由於我媽的不死心,和外婆感應天地的愛,在日以繼夜的念佛聲中,我終於又甦醒了過來。

或許這就是宗教上所謂的神蹟吧!

我活了過來,最高興的是我媽和我外婆,但我許久許久都不認識她倆是誰,而我媽和我外婆也十分錯愕地不知道這甦醒過來的孩子到底是誰。因為,我變了另一個人,不但一點也沒智障,沒有低能,而且非常聰慧,與斷氣前的我,截然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外婆和我媽認為原來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另一個人借我的屍體來還魂。

左鄰右舍也擠得一屋子滿滿的,大家都來看熱鬧,幾乎每個人都同意我活過來是另有其人借用我的屍體還魂。他們不相信我們家有這種道德,可以救孩子的命,改變孩子的命。

我甦醒過來之後,竟然可以直接升上小學五年級,沒有半點困難。本來,家人和老師都認為四年級以前是一片空白,如何能有辦法應付高年級艱深的功課呢?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讀出開校以來的最高成績,到了六年級還領了市長獎,考取一流名校,並囊括了好多個別招生名校的狀元。

我所有的親朋戚友,都人人心裡有數,認為我不是人,我是附身的冤死鬼魂,對我都有點毛毛的。何況我每個月要定期輸血,更印証了我這死屍本身真的沒有造血能力,要靠吸取世間活人的血來維持生命。

我這一生讀了很多很多的書,但讀得比一般人容易,這是一些教我功課的老師,很不能理解的。其實,我自己也很奇怪,很多我從來沒有學過,也沒接觸過的東西,我為什麼會懂?像日文、韓文,我從來沒學過,但我能讀、能寫、能說,跟自己的母語一樣好。我上俄文時,俄國教授問我:「妳是俄國人嗎?」我搖搖頭,而她聽了也不相信地搖搖頭,因為她覺得我的口音必是在莫斯科土生土長的華僑。

我有一次在東京去拜訪父執輩時,發覺每條街道都很熟悉,就像我當年到韓國光州公事訪問時一樣,我發覺我對四週的環境,一點也不陌生,我和當地一些老人閒話家常時,他們也以為我是本地人。

我想,我果真是借屍還魂的冤死鬼或殭屍嗎?

左鄰右舍永遠解不開這個謎,醫生也解不開這個謎,即使我媽和我外婆也解不開這個謎。

我問過不少大夫,是否可以幫我檢測出我是真正的活人,還是一具有鬼魂附身的屍體而已?

大夫說:「依據妳的病情和病史,妳應該是早就死了的人,但妳為什麼還存活在人世間呢?」

我如果不是真正的活人,我為什麼每天還得吃飯呢?

以前,左鄰右舍或親朋戚友,都嘲諷我們家缺德,才會生出我這種廢物來,但現在我長大成人了,也在學業上和事業上有了成就,他們都說我不是我們家該有的那個孩子,而是另有其人來借屍還魂,與我們家根本無關!

我活得好委屈唷!我從小到大,活得十分辛苦,也十分心酸,但很多人都以為我活著沒什麼稀奇,因為他們認為我原本就不是活人,怎麼會死呢?我這人只不過是一具被借來還魂的活動屍體罷了。

50. 產前篩檢

從醫院所提供的刊物上讀到地中海協會很熱中於產前篩檢及結婚前的健康檢查,他們主張以人工流產來打掉地中海貧血症的胎兒,或令同樣是帶因者的男女不要結為夫妻,以免生下地中海貧血症的孩子。他們相信只要不斷的宣導,再幾年這種孩子的出生率必可趨近於零。

我聽了以後,很不以為然。

這個社會需要形形色色的人來共同組成,其中也包瓜地中海貧血症病患。每個人的出生,都必有他不能被取代的特殊任務和理由,每個人都有他求生的權利,不能被剝奪,也不能由他人來替他作主,擅自決定他的生或死。

地中海貧血症胎兒,不是殺人放火或作姦犯科的十惡不赦死刑犯,為什麼在媽媽肚子裡就得被判處死刑,而沒有能為自己說半句話,這樣不會太不公平嗎?不會太霸道,又太不人道嗎?

地中海貧血症的病患,除了要每月定期輸血及每天排鐵外,完全對社會沒有構成一絲一毫的傷害,何況地中海貧血症病患,不會傳染,也沒有任何殘障,可以完全和正常人一樣地上學上班,為社會奉獻,為公眾服務。這樣的人,為什麼連降生人間的權利都沒有呢?

聖經說:「每個人都是天主的精心傑作,而且每個人的誕生,都有他不能被取代的特殊理由,有他的神聖任務與使命。」又說:「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殺人,也都沒有權力替別人決定生死。」

我自己是應該被篩檢調的中度地中海貧血症病患。我媽堅持不人工流產,不打胎,才千辛萬苦保住我這條小生命。我從出生不滿週歲便開始靠輸進外人的血而活。但我相信,我六十二年間的努力,對國家社會而言,值得這些輸進我體內的血,也值得那些昂貴的排鐵劑。

我也完整的學歷,也有十分安定的職業和事業。我有幸福的家庭和五名健康健全的優秀兒女。說真的,我並不比正常人遜色。我很不能理解,像我們這種地中海貧血症的胎兒,為什麼沒有降生人間的權利?又為什麼在媽媽的肚子裡就要被處死?

您們不覺得我們冤死得太無辜嗎?您們不會太霸道、太不人道嗎?您們實在太殘忍了。

星期四, 4月 28, 2005

49. 武士道

日本人講究武士道。一個夠格的武士,決不跟比自己條件差的人比鬥,而且不背後襲擊對手。如圍棋,段數高的人,決不與段數比自己低的人較量,除非讓子。

我沒有受過日本教育,也沒學過一字半句的日文,但我崇尚日本的武士道。

我決不與條件比我差的人爭,或吵,或較量。所以,時常很多人看我被人無理羞辱欺侮,都從來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都很驚訝。我說:這些人學歷比我低,地位比我差,福氣比我薄,家境比我苦,我怎能與他們一般見識呢?我豈能自己作賤自己呢!

我雖然不配當武士,但我堅守武士道。

星期五, 3月 18, 2005

48. 不可出名,不可出鋒頭

一名地中海貧血症患者,最重要的事是一天能活過一天,跟正常人一樣,能繼續活下去。

輸血排鐵都是例行的家常事,沒什麼大學問,但任何治療過程,不管多麼簡單,都步步隱藏著無窮的殺機,越公式化的,越不經心,也就越危險。

我們家始終由專業醫師和護理師來幫忙做這些別人不當一回事的小小事。我父親怕我一死,會拖累我外婆和我媽等一家人都活不下去。

我們家很在乎能保住我小生命的每一件事,包括大事和小事,所以,我外婆再三叮嚀我父母,決不可讓我出名或出鋒頭,以免驚動明察暗訪的鬼神,半夜把我抓走。

從小學,而中學,而大學,甚至再更上層樓,我都一路平步青雲,即使出了社會,參與各種國家考試,也都十分順利,但我父母都不准我接受表揚,或公開露面領獎。

我外婆活了九十二歲,便丟下我這心肝寶貝外孫女而自己先走了。但他老人家卻留下一大堆規矩,要我父母一定要處處小心,別讓我被明查暗訪的鬼神,發覺到我還活在人間,以免橫生枝枝節節,而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不可出名,不可出鋒頭」,這是我絕對不敢稍稍掉以輕心的庭訓。我在任何場合,都不出鋒頭,也不出名,處處含藏收斂,永遠默默無聞,做個名不見經傳的平凡人。畢竟,人活著,一切才是真的,當一個人一命嗚呼時,世俗的榮耀,又能代表什麼呢?

我相信外婆的愚與土。我奉行她的每一句話,不亞於古聖先賢的至理名言,雖然這些都很不科學,但她的人和她的話,卻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浮露而不能深沉者,其壽不永。」

星期二, 3月 15, 2005

47. 我的期望

人生不可太過完美,會遭天忌與天譴,所以人人都必有缺限,只是種類與樣式,彼此不盡相同罷了。既然如此,誰都無權希望能跟別人:生得一樣、長得一樣,或過得一樣。由於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我,給我的,也必是獨一無二的。

每天,我都很認命認分地把我該發作的,一一讓他發作完。雖然發作時,這如同冰天雪地般的嚴寒酷冷,是很難忍受的痛苦折磨,且早晚間不定時,又無限次,但我所日日再三祈求的,決不是拿掉這痛苦或減輕這痛苦,而是請神賜我足夠的忍受力與耐力,來成全我一直能活著忍耐下去。

沒有紅血球,便沒有儲存或輸送熱能與養分的功能,使我每每突然喪失體溫與體能,如限身冰窖,而全身痙攣,令我不停地抽搐顫抖,又痛又苦,但家人都愛莫能助地眼睜睜看著我翻來滾去,哭到聲嘶力竭,直凍到昏死,仍然束手無策。或許,急救會醒,但那總是神的奇恩異典,絕非必然。我好期望能每次急救都一定會醒,而且很快就醒。以免原本幾近崩潰的家中大小,又成熱鍋上螞蟻而飽受煎熬,那就太過可憐了。

星期三, 3月 02, 2005

46. 真正的?症

一個人如果真正想活,即使得了?症,也不會死。

一個人如果真不想活,即使輕微到只是蚊叮蟲咬,也一定會死。

所以,當一個人真不想活時,他所得的,才會是真正的?症。

我大學時,有位同學被計程車司機載到偏僻地方強暴了。她很傷心,一直想自殺,後來大家好說歹說不斷規勸、安慰,她終於想通了。

但從此她可真的生不如死。因為每個人都很關心她,都很愛她,只要一見到她要出門,或要到哪裡去,都爭先恐後地提醒她:「小心唷!可別再被壞人強暴了!」

妳一句,我一句,人人為她好。然而,每天不停地在耳際響起的是永無休止的強暴,再強暴,對她內心的痛,一挖再挖,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一肚子的創傷才能撫平康復。這種二度、三度,甚至無窮無盡的一度又一度的傷害,使她永遠活在被強暴的悲慘記憶裡,無法過一天正常人的正常生活。結果,她受不了大家的愛,為求解脫,她自殺死了。

另外還有一位同學,在羅斯福路等公車時,被超速的重型車輛輾斷雙腳,她在急救後,人是清醒了,但好好的〝玉腿〞卻被截肢了。她很痛苦,很自怨自艾,她已經沒有求生的勇氣了。還好,一些友好不停地規勸、安慰,終於她想開了,很認命地裝了義肢,回到學校上課。

每天,好多人關心她、愛她、照顧她。只要她稍微一動,便有不少同學跑過來:
「妳是截肢的人,要小心,別摔倒唷!」

  她想到操場走走,又有一大堆人來看看她、提醒她:
「妳是截肢的人,怎麼能去操場呢?還是待在教室裡比較安全吧!」

  每天,妳一句,我一句,幾乎所有愛她的人都不放心這截肢的人,怕她跌傷,怕她又摔斷了腳。但有誰瞭解,這截肢的人整天在二度傷害、三度傷害…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截肢再截肢,一再地被提醒她那有如利刃穿心般的痛,一再地被挖瘡疤,她永遠不能跟正常人一樣地過正常生活,也永遠活在別人對殘障者的憐憫宇施捨中,她真的比當年截肢的痛苦還百倍痛苦,何況,當年截肢,才僅僅不到四個小時而已,但如今卻得天天被截肢,時時被截肢,甚至所有愛她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動不動就截她的肢。

  終於,她活不下去,她也自殺了,但瞭解她內心世界的人,都為她高興,因為她從此不用再被分分秒秒地截肢再截肢了。

車禍沒有殺了她,醫院的截肢也沒有殺了她,然而,這些愛她的人,卻很殘忍地把她截肢再截肢地,直到她活不下去,直到她死了,才肯放過她。

任何?症都不會是致命的?症,只有對?症患者的特別關愛,所加諸?症患者的一度又一度的無心傷害,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也才是真正的?症。

現在,說我自己吧!

我承認我所罹患的嚴重貧血症,的確非常嚴重,我時時暈倒,時時休克。

但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生活在嚴重貧血症的陰影裡嗎?我真不能把嚴重貧血症的沉重包袱丟掉個幾分鐘,幾小時或一陣子,來讓自己偷偷喘口氣,來像正常人一樣地過正常生活嗎?我真有必要,每分每秒都要念念不忘我那致命的?症,而不斷地讓自己過得那般恐怖緊張嗎?

從我八個月大開始,我便是外婆手掌心裡緊緊抓著不放的小金絲雀,不能有任何自由,不能飛,也不能自己走。

即使我上了小學高年級,也由家人全天候監控著,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學習照顧自己呢?我除了到學校上課,幾乎都被關在自己的小小房間裡,自己一個人默默地玩自己的玩具,不能出外透透氣,更不能出去玩。固然,外婆好擔心我的生命安全,但我真有這麼危險嗎?

由於關閉久了,我變得很自封自閉,讀到大學畢業,仍然沒有跟任何同學一起遊玩過,也沒有跟老師或同學交談過,我幾乎不知道我也會說話。當同學們在玩這玩那,說東說西時,我都只能傻傻地站在旁邊,遠遠地呆望著,說真的,我好羨慕唷!但老師怕我出狀況,外婆怕我有危險,舉凡一般學生可以做的一切日常活動,我都被禁止,因為我是個嚴重的貧血?症患者。

大學畢業時,我們系主任叫我去他辦公室,特別告訴我一些做人處事的道理,他說:
「我知道妳絕對不是啞巴,可是妳為什麼不會說話呢?妳要勇敢地突破妳自己,想辦法讓妳自己開口!」我羞慚地點了點頭,忍不住哭了,我想向系主任說聲謝謝,可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不住地顫抖不已。

「我怎麼有可能會說話呢?」我想。

我每天吃藥、打針,都不用說話。讀書、寫字、抱洋娃娃、玩小東西,也全不用說話。小房間裡,像單獨囚禁死刑犯的地牢,與外界完全隔絕,每天面對四片牆壁,更不用說話,因為牆壁也不會說話。

家人說:「乖乖待在房間裡,才不會有三長兩短!」

一個人活著,就只為了不能有三長兩短嗎?

我升上初中,經常愣愣地凝視天空,我問自己:
「每天這般單調、枯燥、又死板又公式化,可說十二萬分索然無味,但我為什麼要活著,值得嗎?不活又會怎樣?」

我也問過外婆、問過媽媽,甚至也問過難得一見的爸爸,但大家都紅著眼眶,滿滿的淚水,卻什麼也沒有回答。

我們一家大小都很在乎我,尤其是外婆和媽媽。我活著,我很痛苦,因為我每分每秒都被提醒我是嚴重的貧血?症患者,而我若不想活,則外婆和媽媽會因為我的死,而從此生不如死。這種痛苦,將比我活著所忍受的,會更加重百倍千倍。我之所以必須活著,正是為了外婆和媽媽,我寧可自己揹負十字架,揹到死,也不願讓我外婆和我媽媽受這種不必要的苦。他們這般疼我,我怎忍心拖他們下水,怎可恩將仇報呢?

我曾請求我外婆和我媽媽:「請所有家人,不要一天到晚,把我看成嚴重的貧血?症患者,也不要這樣反應過度,就請放我一馬,給我一點自由空間,透透氣,好嗎?」但不管我如何哀求,我外婆和我媽媽都堅持不准。他們說這樣會失去我,因此,他們決不能冒這種險。

我六十二年來,都只乖乖地聽話,每天按家人所規定的模式過生活,像家裡豢養的小狗狗,主人要牠怎麼樣就怎麼樣,不准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可是我不是小狗狗,我怎麼能活得像一隻小狗狗呢?

嚴重貧血?症是塊大招牌,每分每秒壓在我頭上,而我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

嚴重的貧血?症或許真的很嚴重,但真正嚴重的應該不是這貧血?症,而是在這貧血?症的招牌下,反應過度的親人與家人剝奪了病患像正常人過正常生活的權利,並且每天不停地給予病患特殊的禮遇,使病患永遠走不出貧血?症的陰影,甚至為此而喪失求生的意義和求生的意願。

這些年,我的親人和家人,為了怕我死,而給予我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無微不至的呵護與照顧,豈奈對我這事事聽人擺佈的病患而言,由於這些愛我疼我的親人和家人,使我一直無法掙扎出嚴重貧血?症的魔掌,而一再想一死了之,以求解脫。說簡單一點,這些怕我死的人,正有意無意地成了逼死我的兇手。

當一個人真正不想活的時候,他一定會死。

當一個人真正不想死的時候,他一定會活。

任何?症都不可能死人,除非這人真不想活。所以,很多人,因為愛,而使不會死的絕症病患,因為不想活,而真的死了,這是真正的絕症,與醫藥完全無關。當一個?症病患,被看成?症病患,而必須按?症病患來過與正常人不一樣的生活時,這人必然會因此而成為真正的絕症。

最好的治療是讓病人完全忘記他是病人,讓病人活得完全跟正常人一樣。

我雖然無力反抗傳統的束縛,但我知道我不會死於嚴重的地中海貧血絕症,而會葬身在這些愛我疼我的親人和家人分分秒秒緊抓不放的手裡。

星期三, 2月 23, 2005

45. 慈母手中線

我知道我這?症患者,已經來日無多了。可是,我實在很捨不得丟下我這五個孩子,我好牽腸掛肚,我不敢想像:當我兩眼一閉,這世間會有誰肯來照顧他們?

古老有過這麼一則膾炙人口的傳說,在耳語間,被世人不公開地一代又一代地神秘歌頌著:
「兒女們如果能穿著親生母親親手編織或縫製的衣服、圍巾、帽子,其安全上的保障,遠較密教中最為上乘的披甲護身,更為利害,不但可以有效消解各種大小災難,如疾病,舟車之禍、水火災….等等,並且可以招致各種幸運的福報,使兒女們從此一生平穩、平順、又平安,直到子孫滿堂,仍然綿延不絕,無窮無盡。」

我好盼望我能永遠和兒女們生活在一起,能和兒女們日夜不分離。只要有任何機會,我一定要呵護他們,一定要庇祐他們,讓他們往後一生的日子,都能十分平安。所以,我告訴醫生和護士。趁現在尚有一口氣在,我要給我每個孩子,各打一件毛線衣、圍巾和帽子。他們說:
「您都病到這般地步了,兩手也都快完全癱瘓到報廢了,真還能拿得牢毛線針?真還能支撐得住嗎?」

我很有自信地點點頭,並請求他們破例准許我起來半躺半坐。

我每天邊吊點滴,邊打毛線。孩子們則輪流守著我,也不停地為我撿拾一再掉落地上的毛線針,看來我的左右手,似乎已逐漸不聽使喚了。我一針一線,耐心地吃力慢慢打,孩子們很不忍心我如此硬撐苦撐,都你一句、我一句,一再求我別這樣折騰自己了。我告訴孩子們:
「這古老的傳說是真的,它讓媽媽死後還能活著陪伴您們。」

我不停地趕,有時棒針、有時勾針。好幾次,勞累過度了,暈倒又被救醒,也好幾次,病情危急。孩子們哭呀哭地,我說:「別擔心,媽媽還沒把您們的毛線衣打好呢!」

今年春節,大女兒從俄國回來團圓。莫斯科已經零下四十五度了。我不眠不休地匆匆趕出一條厚厚的圍巾。我想,每個人都是被逼出來的,不這樣,我真不知要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打出一件像樣的成品來呢。

十天後,大女兒又得回學校去繼續她的研究。在機場,有不少人盯著她脖子上的圍巾,好是詫異,這些人議論紛紛:
「這圍巾怎麼打得這般爛呢?而且還濕濕地,這小姐看起來手腳好好地,怎麼會打到這般亂糟糟呢?毛線不是拉得太鬆,就是繃得太緊,突然粗,突然細,怎麼會一點章法都沒有呢?」

女兒差點哭了出來。我說:
「很對不起,媽讓妳受委屈了。告訴他們,這是媽病危中,含著淚水,硬撐硬打出來的。但媽已盡力了!」我不禁哭了出來。

大女兒趕忙過來緊緊摟著我,哽哽咽咽,也泣不成聲。

星期日, 2月 20, 2005

44. 爸爸和我

由於參加二二八事變,爸爸和媽媽都被判了死刑。後來,白色恐怖,又不知如何被牽扯上了,爸爸和媽媽就這樣不知下落地失蹤了。

全台中市民發動萬人簽名,推派代表到南京向蔣經國先生陳情,總算媽媽被放了出來,而爸爸仍然半點音訊全無。

媽媽回來後,病得很重,一直無法起床。外婆教我煮東煮西,洗這洗那,當時才僅十四歲的我,硬是勇敢地把這個家撐了起來。

有一天,夜很深,突然有人很急地直敲我們家的門。我好害怕,便把弟弟妹妹全叫醒了,一來壯膽,二來以防萬一不測。我打開了門,原來台中看守所的伯伯來告訴我,有人在台中六張犁公墓發現了爸爸的屍體,要我半夜趕忙北上查看究竟,否則被人搬動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我才十四歲,又是小女生,而且還是地中海?症患者,我哪有這份能耐呢?

這位伯伯看我哭了,便說:「我陪妳跑一趟吧!」

當天差不多天亮的時候,我們總算找到了爸爸冰冷的屍體,雇了一部車,偷偷運回台中。

我發覺爸爸的胸口還有點熱熱地,便跑去找一位陳伯伯,他是留學東京帝大的名醫,我跪著懇求他設法救爸爸的生命。

爸爸醒了,也活了過來。但已經被處死的罪犯,早已沒有戶口了。我的爸爸只好躲躲藏藏,過著不見天日的黑暗日子。現在爸爸的冤獄已經平反,爸爸也可以和一般人一樣過正常生活了。

這期間以一個政治犯的家屬而言,可以說:有多辛酸就有多辛酸。

爸爸回來後,頭幾年,根本不認識我是他的誰,因為嚴刑拷打,已使得他的記憶完全喪失。尤其是爸爸不平不滿的憤恨心,十分強烈。

我從十四歲開始,每天伺候著神智不清的爸爸和長年臥病在床的媽媽,我每天都挨爸爸的打和罵,也在爸爸打罵中,堅強地一天天長大。

左鄰右舍都不忍心眼睜睜看我這樣不擋、不躲也不閃地跪著挨打挨罵,都好想幫我解圍,但我都拒絕了,因為我怕爸爸會更生氣。好幾次管區警察先生也叫我去問話,十分關心,但我都告訴他們:
「請讓爸爸盡情發洩吧!爸爸是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擊了。」

親戚朋友,還有左鄰右舍,還有我的同學,都不贊成我這般認命地挨打、挨罵,他們都怕我會被打出內傷,或被打死。

但爸爸呢?

今年我已是六十五歲的老太婆了,但在這漫長的五十年間,對爸爸的打和罵,我從沒擋過半次,也沒躲過半次、閃過半次。我決不傷害我的爸爸,因為他真的已經夠可憐的了。為了台灣同胞的幸福,他把他自己的一生給犧牲了。

很多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從不頂撞我的父母,也決不做爸媽不高興的事。我每天不離開父母,守著他們,護著他們,即使當了別人家的媳婦,也利用上下班或假日,每天回娘家去照顧他們的起居生活。

記得大學剛畢業那年,我的教授很疼我,師母又是台北市黨部副主委,替我安排了一項非常令人羨慕的好工作。教授說:
「爭取這職位的人很多,妳明天準時去報到,知道嗎?」

我點點頭。

可是,我還得稟報爸爸媽媽才行呀!

我趕回家,好是高興。豈奈爸爸不知去哪裡了。我告訴媽媽,我先去報館打工,下了班再回來找爸爸。

當晚,我回到家,爸爸因為太累了,已經睡著了。我看爸爸睡得好甜、好熟、內心好是欣慰。這段日子,爸爸為了逃債躲債,幾乎不敢明目張膽地回家,更為了票據通緝,都睡得很不安穩,或許太久沒睡好了,今天竟然能睡得這麼甜、這麼沉,就讓老人家難得地補一補眠吧!

我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爸爸,想想他坎坎坷坷的一生,真值得嗎?我不知道救台灣為什麼會是爸爸的事?又為什麼會是我們家的事?

我等到第二天中午,爸爸才逐漸從昏昏沉沉中,醒了過來。當然,我報到的時間早已過了,工作也沒了。

教授很生氣:
「為什麼不叫醒爸爸呢?」

我一臉歉疚地直掉眼淚,真的,我哪忍心叫醒爸爸呢?可憐的爸爸已經不知多久沒這樣睡過覺了。

如果是您呢?


附註一:我到今天仍然不瞭解為什麼已經被當屍體丟棄在六張犁公墓的爸爸沒有死?又為什麼從來不信任何宗教的爸爸,會口口聲聲地說觀世音菩薩讓他死,使他變成屍體被丟出來後,又讓他活。您相信這世間真有觀世音菩薩嗎?爸爸說他在死牢時,天天都看到觀世音菩薩。

星期四, 2月 17, 2005

43. 對方媽媽的眼

用自己看別人的眼睛,來看自己,並用自己看自己的眼睛來看對方。我們自己的媽媽看我們總是十全十美,毫無任何瑕疵,而對方的媽媽看對方,有總是零缺點。所以一生的不平不滿,大多出於我們的眼睛是我們媽媽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缺點,也看不到別人的優點。而早晚能時時處處都無怨無悔的,則是我們的眼睛是對方媽媽的眼睛,舉目望去,盡是好人好事,這是真正可以看到今世幸福圓滿的溫柔慈祥的眼睛。

42. 不讓媽媽再掉半滴眼淚

國三時,因為忙升學模擬考功課太重太緊,實在抽不出時間到醫院輸血,心裡總希望能熬到考後再去。

哪知考試當天,我已臉色蒼白,全身疲軟困乏,兩眼一片昏花。我雖然心裡十分清楚,我的血紅素必已降到五以下,很快就會暈倒而不省人事,但我仍然撐到考完,依稀迷糊地聽到鐘聲已經響起。

放榜時,我落榜了,而且還三科紅字。回家,雙手呈上成績單給媽媽過目,只見媽媽靜靜地一句話也沒說,雙眼紅紅地直掉眼淚。

我想我這貧血?症已折磨外婆跟媽媽十多年間,幾乎哭乾了眼淚,幾乎生不如死,怎能再讓媽媽為我的成績操心呢?如果今後我再讓媽媽掉一滴眼淚,我還算人嗎?

我趕快跪下來道歉,向媽說了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我趴在媽的膝蓋上,哭著發誓:「媽!我這一生絕不讓您老人家再掉一滴眼淚!」

我已六十二歲,也已成家立業,養育了二男三女,但我至今,從未讓媽媽再傷心落淚,甚至,我的兒女,也不曾讓我傷心落淚,因為從他們出生的第一天開始,他們便不曾看過自己的媽媽讓她的媽媽傷過心,落過淚。

我一生寧苦自己,也不苦別人。寧叫自己哭瞎了眼,也不叫別人落半滴淚水。媽媽說:別人的淚水,也是她的淚水。

我不讓小蟲蟲的媽媽掉眼淚,也不讓小蝴蝶、小螞蟻或小鳥的媽媽掉眼淚,當然,也不會讓小老鼠、小蟑螂的媽媽掉眼淚。我還要做他們的媽媽,比他們的媽媽更愛他們。

星期三, 2月 16, 2005

41. 裹小腳

當醫生宣告我非截肢不可時,第一個念頭閃進我腦海裡的,便是我太對不起疼我如命的外婆了。

我外婆出生在清朝大戶人家,從小便裹著火柴盒般的三寸金蓮,她老人家始終堅持:「身為一個女生一定要裹小腳,才算良家婦女,也才算是淑女」。

我是外婆唯一的香火,第三代只有我這個外孫女,所以,在外婆心目中,我一定要按傳統規矩與祖宗家法把兩隻小腳裹成標準淑女,才對得起陳家的門風,也才能不丟人。

特別是我罹患了近似血癌的嚴重貧血症,如不裹小腳,一定會觸犯天地之禁忌,而養不活。

當時,是日本人統治台灣的時期,日本政府嚴厲禁止女生裹小腳,違者重罰。

外婆原以為替自己外孫女裹小腳是自己的家務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開始為我纏布條、泡藥水,用盡力氣把我的腳裹得緊緊的。可是,我有嚴重貧血症,要定期抱到醫院輸血,必須出入公共場所,自然很快便被好奇的人發現外婆裹我小腳的愚昧行為,而向警察提出檢舉。

外婆時常被警察抓到警局,但外婆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裹了又裹,簡直把警察大人給惹火了,便警告她如果再犯,就以累犯論處,判她重刑。

外婆好傷心唷!

台灣光復了,外婆很是高興,因為日本人終於走了,她又可以自由地為自己疼愛的外孫女裹小腳了。

民國三十四年,我開始進入小學,每天上課,兩腳纏著長長的裹腳步,腳趾由於浸泡明礬水都快爛了。小學老師看我寸步難行,十分奇怪,才發覺這個年代竟然還有人在替外孫女裹小腳,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便又一狀告進警察局,指責外婆凌虐病弱幼童,沒有良心。

外婆的心願又泡湯了,更是傷心。

小學畢業,升上初中。外婆說:「妳已快成年了,可以自己做主,這下要裹不裹,別人還管得著嗎?」

就在初二暑假,外婆又為我裹上纏腳的長長白布條,又一樣浸泡藥水,再把我兩腳用力捏成一團,讓左右腳,除大腳趾外,其餘四個腳趾頭都併在一起,扭壓在腳板底下,再把足踝弓起來,用古錢固定,以減少長度。外婆很用心,很苦心,也很細心。畢竟我這外孫女,是她一生僅有的一點希望,她好希望我成為好命的淑女,將來可以享盡榮華富貴,她很努力,只要能讓我幸福的事,她一定會努力爭取到底。

我的腳一天天變形,外婆很高興,很有成就感。而我看外婆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把所有裹纏的劇烈疼痛全給拋到九霄雲外了。

放完暑假,我們又開學了。

導師和全班同學都以為我兩腳摔傷或扭傷,幾乎無法自己站立起來,有家人扶著,都還搖搖擺擺。後來,導師很捨不得我這好學生受這種苦,便叫我到醫務室,請校醫老師詳細做個檢查。這校醫老師解開我兩腳的繃帶,發覺竟然是纏小腳的裹腳步,好是生氣,大罵:
「這是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老古板!」

從此,我的兩腳又裹不成了。警察要外婆寫下切結書,保證覺不再做這種傻事。我看外婆很失望、很傷心,我也很失望、很傷心。我告訴導師:
「只要能讓外婆高興,我什麼苦都願意受,何況裹小腳也不是什麼壞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為什麼不可以呢?」

我想,外婆這般疼我,從小到大,養我、育我、救我,可謂恩重如山,深如海,而我雖然已是十多歲的小大人了,竟然連報答的能力都沒有,甚至連讓外婆了卻裹我小腳的最大心願都一波三折,無法順利實現,實在太對不起外婆了。我告訴外婆,再幾年我就十八歲了,到時我已成年,有自主的行為能力,便可讓外婆好好裹出她喜愛模樣的小腳了。

高二、高三,我功課很緊,整天早出晚歸,幾乎沒有時間讓外婆為我裹腳泡腳,而深山裡的師父也警告我,女生裹了腳,還能攀爬這崎嶇坎坷的登山古道嗎?

上了大學,有軍訓護理,一當掉便得馬上退學,教官說:「妳看過軍人裹小腳的嗎?」

我很慚愧地稟告外婆,我要再拖四年,才能裹小腳。我看外婆有點要哭的樣子,我許久許久都不敢抬起頭來看她的臉和眼。啊!我好慚赧、好愧疚、好悲哀唷!

終於大學畢業,外婆很是高興,我知道外婆眼巴巴地一年望過一年,這下她總算可以滿她多年念念不忘的心願了。

豈奈我剛一踏出校門,竟然又國家考試及格,遵照任職規定,我不能不到陽明山受訓,這樣一拖,又得要大約半年左右,沒有在家。我請求外婆再等我六個月。外婆似乎又落空了,呆呆地瞪著我沒有什麼表情,我知道我不得已又要再一次黃牛了,我覺得好對不起外婆,不禁自己落下淚來。

不久,我分發了。我報到的第一天便請示長官:
「我能不住在公家宿舍嗎?我能回去與外婆一起住?我能裹小腳嗎?」

長官很生氣,又很疑惑的訓了我一頓:
「當然不行!這是什麼年代了,還裹小腳,想想:女生裹了小腳,還能上班嗎?」

我哭了,我真的對不起外婆,她老人家一生只有這麼區區一點心願,為什麼會這般困難呢!

我只好厚著臉皮,再度回外婆家,當面懇請外婆原諒。我說:
「再幾年,我當了主管,我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我一階一階地往上升官,而外婆也一年又一年地苦等。可是,再大的官,都有上司騎在上頭,永遠是:「眾人之上,眾人之下」,我哪能做得了主?

民國六十年,外婆九十二高齡,已經接近她生命的尾聲了,又老又弱,她說:「要裹就要快,我要走了。」我直覺地感到外婆的聲音好是沙啞,而且哽哽咽咽,已經低沉到快聽不清楚了。

我知道我已不急不行了,便趕忙上辦公室,再度請示長官。但儘管我千求萬求,一至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仍然不准就是不准:
「這是什麼年代了,還做這種傻事!」

我只好辭職,為了外婆,我已別無他法。因為外婆實在不能再等了。我以最快的速度遞上辭呈,並辦理交接,幾番大小典禮,又留又送,我活像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屍走肉,但無論如何令全體長官部屬惋惜,我這算是真正回到老人家的懷抱裡了。

但一切似乎都太遲了。外婆已油盡燈枯,不能起床,沒有幾天,便真的走了。她老人家真的等太久了。

臨終,外婆被換舖到大廳前,我跪在她老人家身旁,羞怯地用裙子遮蓋住兩腳,這是習慣,多年來每當外婆提到:「小ㄚ頭,這偌大一雙腳ㄚ子,真能見人嗎?」,我總先跪下來,向外婆道歉說聲對不起,並設法把兩腳遮掩到裙子裡。但這次,外婆已經不能說什麼逗我的話了。她只示意要我向後轉身,背著對她,我提起裙擺,照著轉,正要放下裙擺來遮蓋兩腳時,我似乎感覺到有隻手,正有氣無力地掙扎著,並且一再試圖觸摸我的腳,但才微微地碰了一下子就沒動靜了。我感到有異,猛然回頭。啊!原來外婆已經斷了氣了。

我哭得死去活來,不停地嘶喊著:「外婆!外婆……..」,但一次又一次,我哭暈了又醒,醒了又哀痛暈厥,卻仍然沒有聽到外婆像往日一般親切回我應我的慈祥聲音,我好傷心,不停地自言自語:「外婆,您是在生我的氣嗎?」

我默默地跪著向外婆懺悔,我向外婆稟告我一定會自己自動把兩隻小腳裹好纏好,然後來到墳前祭拜,以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靈。

我低垂著頭,含著盈眶的淚水,我想:
「我這一生,真能這樣辜負外婆的親情與愛心,就只一雙小腳而已,真能這樣讓老人家區區一點心願落空嗎?就只一雙小腳而已,不是嗎?我真的太不孝了!

星期四, 2月 10, 2005

40. 老天爺沒眼?- 2

九月開學,孩子們要買鋼琴教材,我們又一齊到衡陽路。

當我們經過交通銀行走廊時,突然前面竄出一個老先生,張開雙手,一下子緊緊摟住孩子們抱著不放,很激動,又很吃驚地問:
「您們怎麼還活著?您們怎麼會沒事?」

他鐵口直言不諱地說,我命中根本沒有半個子女,到了這夏天,所有的孩子都會葬身火窟而死。他看我的孩子都很慈悲善良,所以,覺得老天太不長眼睛了,那天我們走後,他甚至哭到不能不收攤而回家休息。他很捨不得我這些孩子死掉。但他愛莫能助,束手無策。因為「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他說:「我哪有這種留人的本事呢?」他很慚赧疚歉。

我告訴孩子,應該稱呼他爺爺,何況這位老先生在台灣無親無戚,就把他當作自己親生爺爺吧!他這般疼你們,也曾這般深情地愛過你們。說不定就因為他的眼淚,你們這些孩子今天才能大難不死,而僥倖地活了下來。

那一年,我的孩子最大的還沒小學畢業,最小的還沒入幼稚園,二女二男,一共四個。

★★★★★★★

最後,關於堆在地板上的舊書,是我們家孩子最討厭的,時常擋了他們的路,真是礙手礙腳。但這些書是我為了幫忙舊書攤一位生活困難的老先生,把他賣不出去的廢書,全數給包了下來,以免他老人家捨不得丟,又沒人要,整天搬上搬下,而把自己弄得太過勞累,傷了身體。沒想到這些書卻救了我們一家大小五條人命。

人的一生,總有一些料想不到的意外事,完全無法做合理的解釋,或許這就是我們人所說的神吧!所以,人的營謀計算,時常會失靈,時常會失策,因為人總忘了老天也有一算。我這一生,一路走來,深深領悟到人的渺小,我覺得人絕對不可太自滿,不可太自我,更不可太自信。畢竟,人還看不到神,而神對人,卻瞭如指掌。人算什麼?

附註:民國七十年,我大女兒尚未找到,所以只有二男二女,此時之大女兒即後來之二女兒。

星期二, 2月 01, 2005

39. 老天爺沒眼?- 1

民國七十年,大約五、六月間,天氣很悶熱。孩子們想出去走走,而我也想順道去日文書局找些最新出版的編織手工藝教材。

我們經過衡陽路交通銀行走廊,突然跑出來一位老先生,要我給他算命,我搖搖頭,也擺擺手,一再地拒絕他,沒有想到這人竟然變得好頹喪,似乎有難言之隱。

大女兒(附註)很不忍心,便拉著我的手:
「媽,給他算算命好嗎?捧個場,讓他賺點錢好嗎?這老伯伯好可憐唷!」

我本來就很討厭算命,對這些擺地攤的江湖術士,也從來沒有什麼好感,但孩子們的慈悲善良,使我不敢見死不救,只好讓孩子們拉扯到算命老先生的攤位上。

算命老先生端詳了我很久,看過我的雙手,也一一看了我每個孩子的雙手。他說:「不用再看下去了,不必收錢。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的孩子們很過意不去,堅持要我給這算命的老伯伯一些錢。我從皮包裡拿出三千元來,雙手恭恭敬敬地奉上薄儀,但這老先生比我更堅持,他一定不收我的錢,這樣一來一往,幾乎把孩子們給急哭了。最後孩子們一齊苦苦哀求這位老伯伯,告訴他這不是算命的錢,這只是孩子們孝敬他老人家的一點點小小心意罷了。

這算命的老伯伯終於收了下來,突然兩個眼眶紅紅地摸摸孩子們的頭,他哭了,他喃喃自語地念念有詞:
「唉!老天沒眼,老天真是沒眼!」

孩子們跟他說再見,他揮揮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神情顯得非常哀傷。

後來,我們路過新公園,看到大門口圍觀了一大群人。孩子們愛湊熱鬧,一個箭步便趕上前去,鑽進去大人牆的夾縫。沒多久,孩子又跑回來,硬拉我去看。我總覺得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比較好,但孩子們一直吵個沒完,我只好跟著前往查看究竟。

原來,有位太太跪在地上,向大家求救,她的孩子出了車禍,在台大醫院急救,需要一筆鉅款。我這些寶貝兒女又走不開了,他們一定要我伸出援手,還告訴那位太太:
「不用跪了,我媽來了,她一定會幫您忙的。」

他們合力把那位太太扶了起來。

我那天不但身上所帶的錢全給掏光了,還向鄰近開眼鏡行的客戶週轉了一筆鉅款,陪那太太到台大醫院繳清所欠龐大醫藥費。這些是都辦妥當了,孩子們才肯放過我:
「媽,謝謝您!我們不再找您麻煩了,我們回家吧!」

★★★★★★★

一個月後,我們家突然四面八方全是大小螞蟻,成行軍隊伍,向我們家一路攀爬過來,佈滿我們家每一片牆壁,我怕踩到他們的行列,趕緊去買了二十多張小板凳,排出一條條康莊大道,遍撒白糖及其他一些食物,還灑一點水,來犒賞他們一路行軍到我家作客的辛苦。

孩子們看螞蟻密密麻麻地佈滿整個屋子,好是害怕,連辦公室的小姐,也非常害怕。

但孩子們都很聽話,不敢傷害他們,也不敢打擾他們。孩子們知道「來就是客」,也知道待客之道。就這樣,約莫十來天,螞蟻一群群地蜂擁而來,幾乎擠破了我們的家。

★★★★★★★

夏天真的到了,孩子們全放暑假,也全留在家裡,而我忙進忙出,總抽不出時間來陪孩子們渡假,只好找辦公室的小姐還幫忙照料孩子們的功課和日常生活。

有一天,我去開會。電視上正在播報新聞。據說:台北市中心地帶,靠仁愛路段,正發生一場大火,十分猛烈。由於我正在主持會議,沒有辦法分心去聽清楚到底什麼地方出了什麼事。直到下午四點半左右,我們散會了,我才隨著愛看熱鬧的同仁,一起前往火災現場。

路上,我問開車的同仁:「我不急著回家,我要去看哪裡發生火災,您為什麼往我家走呢?」

那同仁沒有回答。或許距離火場不遠,我們很快就到了。

鄰座的同仁,把我搖醒,我可能太累,竟然在車子搖搖晃晃中不自覺地睡著了。

我以張開眼睛,突然哇地大叫一聲:
「這是我家呀!」

我顧不了一片火海,便往三樓衝,但消防人員和警察先生制止地抓住了我。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後來,消防隊為我噴灑出一條小小火巷,緊急派了三個人陪我上了三樓。我們家的門已烘得熱騰騰地,不能碰,也膨脹到不能開。消防隊員用力把門敲破,踢倒,我們才小心翼翼地側身閃了進去。裡面全是濃煙,什麼也看不到,我大聲哭喊著孩子的名字,一個一個叫,但卻一點聲響也沒有,這下,我已兩腳痠麻人也快暈倒,我真的快瘋了,我真的撐不住了。

突然,消防隊員踩到一堆人,原來,我的孩子摟抱成一團,嚇昏在地上剛買回來的舊書堆上,辦公室小姐則躺在另一端。消防隊員、警察、還有我,合力把小孩子及辦公室小姐揹下樓急救。很幸運地,嗆傷不重,當天傍晚,便完全回復清醒了。

消防隊員說:地板燒得那般燙,連書都烤焦了,要是嚇昏後直接倒在地板上,這些孩子應該全成了焦屍,沒有可能存活了。

消防隊員說:「您們家道德一定很好。」

大火撲滅後,左鄰右舍的樓房,全毀了,沒有倖存的,我們這一棟,從一樓、二樓直到最頂樓,也全燒光了。但很意外地,大火卻跳過三樓我們這一家。消防隊員說:這一樓煙霧瀰漫,想噴水都看不清楚這房子有三樓,好像消失了,所以,這一樓連半滴水也沒噴到。我想,我屋子裡有十多萬冊珍貴藏書,如果噴了水,我今天就一無所有了,而那遠道前來我家作客的螞蟻,千軍萬馬,也必全部死亡。那就太可憐了。又緊緊毗連的左右樓房全陷入火海,把我家的牆壁,及靠壁的角鋼書架全高熱燙軟了,所有的書也烤焦冒煙了,但卻未燃燒。消防隊員說:「這是奇蹟,怎麼有可能呢?」然而,這些書要是真的悶烤的起火,而真的燃燒起來,那我家還可能有活口嗎?我家屋子裡滿滿地全是書,這可是最容易著火的紙耶!

圍觀的群眾爭先恐後地搶著告訴記者說:「三樓剛剛在濃煙中消失了,而且在濃煙中,可以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在空中灑水,並且把火撥開。」

隔壁樓房的人也跑來了,他們與我相接的三樓裡,放置有三筒大鋼筒的瓦斯,大火時,大鋼筒全在高熱下溶化成一團團的圓球,但為什麼沒有爆炸呢?如果爆炸了,我們家四個孩子和辦公室小姐,豈不個個粉身碎骨!我聽了,整個背全涼透了,一身直冒冷汗,真的好險唷!

星期六, 1月 29, 2005

38. 阿母,您到底是誰?

民國五十六年中秋節,我剛坐完月子不久,我要求外婆准我出門到三重找我失散的大女兒。我直覺地以為今天是家家團圓的日子,一定會全家外出賞月。我站在天台戲院門口,這是三重人潮的交集點,我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這時,遠方有一大堆野孩子,跟在一個老太婆後面,一邊起鬨,一邊撿拾路上小石子來丟她,而這老太婆也頻頻拿起竹子趕這些凌虐她的野孩子。

這老太婆逐漸往我這方向走了過來,我發覺這老太婆瘋瘋癲癲,自言自語地,時而亂嚷亂叫,時而大哭大鬧,那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裙,連羞體都遮掩不住,從臉上到腳底下,又黑又臭,隨著秋天的寒風,那種難忍的氣味,使周圍的路人,個個拿起手帕,緊緊摀住鼻子,像四處躲躲閃閃。

突然,這老太婆走到我面前,一陣放聲大哭:
「女兒呀!阿母找你好苦呀!」

只聽噗咚一聲,她竟然跪了下來,雙手很用力地摟抱住我兩腿;怕我會跑掉似地,我幾乎快站不住腳了。她看來有點歇斯底里,一會兒大喊,一會兒大叫,好像死了親人一樣。這時,路人看熱鬧的越聚越多,我好尷尬,但我兩腿被她抱住,簡直無法動彈。我說:
「我不認識您,請您馬上放開我好嗎?」

但她根本不理不睬。她說:
「女兒呀!阿母找妳好苦呀!妳不要再跑了,今天一定要答應跟我一起回家,不然,我不放人,我們兩個一塊死在這裡算了!」

我兩腳都快麻木了,她還是死抱不放,我想:能跟瘋子講出什麼道理來嗎?

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說我這女兒太狠,怎麼連自己老母都可以不認呢?而且,自己打扮得這麼漂亮,卻讓自己老母這般襤襤褸褸,破破爛爛呢?

我看情勢不妙,便只好答應了這老太婆,請她放開我兩隻腳,我才能走路,跟她一起回家。我與她並肩而走,或許她怕我溜掉,她一路扣住我的手腕,由於太用力,弄得我好痛,但我不敢叫,即使我沿途有好幾次都想吐,也不敢呃出半點聲來,我好怕傷害到這老太婆,因為她真的太過可憐了。

大約一個鐘頭左右吧!我們走到了三重的一處大垃圾場。她的家是一塊破布圍起來擋風的小違章,搭在垃圾堆上,無論是躺的、坐的或蓋的,可說內部什麼也沒有。這裡各種難聞的氣味都有,到處死狗、死貓、死豬,發出陣陣屍臭,令妳無法忍受,幾乎窒息。老太婆用她那雙翻垃圾的骯髒手,好親切地摟住我,抱住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那種近乎碎肝斷腸的呻吟,令人不寒而慄。真沒想到,她已瘋癲到這般悲慘的地步。我知道,我是不能再刺激她了,我小心翼翼地順著她,想閃也不敢閃,想躲也不敢躲。「來,阿母抱一下,好久沒有看到妳了,讓阿母摸摸!」

我想,天底下竟然有想女兒想到發瘋的可憐母親,而我呢?萬一我找不到我大女兒,我也會跟她一樣悲慘下場嗎?古語說:「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在她激動到不能自己的撫撫摸摸中,我更意識到她的內心已千瘡百孔,已經不能再忍受些微的傷害,縱使不經心的話也一樣,當然,她也已無法承受再度失去寶貝女兒的嚴重打擊。所以,除非見死不救,我這寶貝女兒的角色,已成了今生義不容辭的分非內事。我想到師父的悲心慈腸,和師父期勉救苦救難的句句叮嚀,我知道我對這老太婆已責無旁貸。於是,我決定在她有生之年,從此充當她的寶貝女兒,以盡一己之所能來安慰她,來為她療傷止痛。

我隨便她愛怎樣就怎樣,要摟就摟,要抱就抱,我是別無選擇,既然碰上了,就乖乖認了。當天,我很晚才走,我到巷口叫了一些麵,餵她吃。我告訴她,我要回去帶行李,明天再來與她一起生活。

回到外婆家,全身陣陣惡臭,外婆以為我掉到鄉下人儲存水肥的大糞池裡,我只有默默點點頭,什麼也不敢說。那一晚,我一直嘔吐到天亮,連肚子裡黃黃青青的水,全吐光了。

第二天上班,到了辦公室,我們全體同是都還人人摀著鼻子,覺得我身上有難聞的陣陣惡臭,大家都叫嚷著:受不了啦!

我向公家借支了一筆錢,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並買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包括棉被、衣服、臉盆、肥皂…….等等。

下了班,我請有善心的同事助我一臂之力,開車到三重垃圾場把老太婆接到我租的那間小房子。結果,見了面,這老太婆竟然不理不睬,跟從來不認識的陌生人完全一樣,她根本不認識我,這下,我真愣住了。回家後,我請教我的一些朋友,她們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如此,才隔了一夜,便把摟摟抱抱的親情全忘了。

後來,我又天天去站在天台戲院門口等著我失散的大女兒,而這老太婆也幾乎天天路過同一個地方,但她一次又一次,都只不經心地望了望我,就一點反應也沒有地走過去了。而我呢?想到天氣一天比一天冷,總忍不住為她著急。然而,瘋子就是瘋子,又能怎樣?

有一天,我一樣站在天台戲院門口,而這老太婆也一樣地走了過來,突然,她又一個箭步跑了過來,好緊好緊地摟住我,抱住我,又歇斯底里地像哭喪一樣地大哭大鬧起來。而我也有了上次的經驗,乖乖地陪她回垃圾場。

當天深夜,我仍然在巷口叫了一大碗熱麵,切了幾片肉和滷蛋,慢慢餵她,等她吃飽了,才離開。她說:「妳這次可一定要再回來,不能騙我唷!」我點了點頭。

回到外婆家,又一次跟跌到澆水肥的臭毛坑一樣,令人摀緊鼻子,也難以忍受。外婆很不理解,我為什麼會這般狼狽。

第二天,下了班,我再度央求有善心的同事,陪我一道去三重垃圾場接她,但跟上次一樣,她根本不認識我是誰,連帶去的冬衣,也不肯讓我換,真是又倔又強。這樣一連好幾天,我還是站在天台戲院門口,而這老太婆也還是只對我望了望,就一點反應也沒有地走了過去。但她真不怕蕭瑟的秋風嗎?

有一天,我一樣站在天台戲院門口,這老太婆又突然地急速跑了過來,摟住我,抱住我,而我也別無選擇地陪她回垃圾場,她摟摟抱抱,好是溫馨,一行行眼淚滴濕了我冬天厚厚的衣服。當然,我仍然例行公事地在巷口叫了一碗熱湯麵,一小碟子的肉和蛋,餵飽她以後才離開。可是,秋末了,她一身這般單薄,我怎捨得丟下她呢?垃圾場一片空曠,括起風來,特別凌厲,她真受得了嗎?

回到家,外婆看我又一身臭臭地回來,好是生氣:
「別再穿這件衣服了,每次穿這件衣服出去,都跌得一身臭臭地回來!」

我猛然驚醒,原來,這老太婆記憶中的女兒,穿的正是與這款式相同的衣服,有了這衣服,我才像她女兒。啊!我懂了。可是這件衣服每次都沾滿一身糞便污穢,即使換洗,也得在大太陽下晾好多天才能吹盡陣陣惡臭,不換洗怎麼行呢?

我似乎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我好高興,因為我總算有辦法接她回家了。

一週後,我和我那善心同事又去了三重垃圾場,由於我穿著的是那件她念念不忘的衣服,她一眼就認出我來,她好高興,又摟又抱,簡直哭到不成人形,我很不忍心,不自禁地依偎在她懷裡,不停地安慰她,終於她答應跟我回家了。

我把她接到我租的那間小房子。我先幫她洗澡,換衣服,然後一樣叫點吃的來餵她。當晚,她就在這兒住了下來。這一晚,我守到天亮,她睡得好熟、好甜、好安祥。我兩眼不停地注視著她,我不禁哭了。唉!天底下,竟然還有這般可憐的人!

我這件衣服,是拯救這老太婆的唯一信物,所以,我每天一換洗,就馬上快速用熨斗燙乾,然後隨時帶在身邊,已備前往照顧老太婆時,母女相認之用。

我請了一位歐巴桑,全天候代我照顧她,我又柔言細語地一次再一次告訴她:
「阿母,我要上班,不能天天在家裡陪您,但我每兩天,一定會回來看您一次。」

她什麼人都不要,她只要我這女兒。她要我親自幫她洗澡、換衣服、按摩、擦藥,並要我帶她出外逛街散步。我想,我這寶貝女兒應該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心肝肉。

或許住垃圾場太久,很不衛生,她一身是病,而且脾氣非常之壞。偶爾有些時候,她像正常人,但大半時候,都是神經錯亂地頻頻發作。我屢屢跪著挨她的毒打,直到她心滿意足才肯干休。每次毒打我一陣後,她總是責問我:
「看你還敢不敢背著我這老母,跟男人偷跑,而且竟敢丟下我,久久不回來,妳好大的膽子,以後還敢不敢?」

我只知道她實在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所以,隨她高興,愛打就打,愛罵就罵,只要她不再可憐就好了。我想,或許她一肚子怨氣,能越早發洩光,她就能越早清醒,我好期待唷!真的,挨點皮肉之痛,又算什麼?

我每次挨打時,或挨罵時,我都跪著,一邊哭,一邊道歉,更一再賠不是,一再認錯,就這樣,好多次我發覺她開始有了一絲絲的笑容。她似乎已經懂得笑了。這些年,我每每遍體鱗傷,但我看到她一天天地恢復正常,我總感到無比的欣慰,十分值得。

我從小便罹患地中海貧血?症,時常要輸血排鐵。可是有一次我忘了輸血,竟因為缺氧暈厥而成了植物人,在太平間躺了整整十一個月,才甦醒過來。當時,所有親人都以為我快死了,沒指望了。

我成了植物人的這段沒有知覺的死日子,當然,這老太婆也斷了金錢上和生活上的定期接濟,而花錢請來的歐巴桑,看我一連失蹤好多個月,也不告而別了。

我甦醒後,到那小房子時,早已另租了別人,而那老太婆也已不知下落了。

我到過三重垃圾場好多次,都找不到她,也請教過警察單位,一樣沒有訊息,即使報了失蹤人口,也沒有什麼下文。關於,這老太婆,我始終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她女兒是誰。以前,我請求過各地警民服務機關幫忙查詢她的家人,但郝多年,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問過她:
「阿母,妳叫什麼名字?住哪裡?阿爸叫什麼名字?做什麼行業?」

但什麼都問不出來,她已錯亂不堪,說出來的話,幾乎全是神經病患的胡言亂語,問也白問。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終於在台北近郊的一處偏僻垃圾場意外地發現了她,但可憐的她,已經病倒了,而且病的很重,奄奄一息,又瘦弱,又憔悴。

她遠遠看到我,好是高興,一再勉強掙扎起身,緊緊抓住我,一樣又摟又抱,哭聲十分淒厲悲慘,令人不寒而慄。似乎這段日子,她著實受盡不少委屈。我仍習慣地依偎在她懷裡,安慰她,並立即在松山靠近山腳下租了房子,把她接回奉養。

我想盡辦法,延請高明的中西醫師來為她治療。她沒有名字,沒有身分證,沒有勞保,昂貴的醫藥費,看護費,好幾次,幾乎使我破產,但我已分不清她是別人的阿母,還是我自己親生的娘了。

大約五年左右,她都臥病在床,全身癱瘓,沒有能夠再爬起來,加上感染病毒,始終高燒不退,惹致不少併發症,很令各科大夫束手無策,我轉院再轉院,想盡辦法來尋求奇蹟,希望能有一位華陀再世的名醫,可以真正治好她的病。我請了長假,分分秒秒守在病榻旁,陪著她,伺候她,豈奈,天不我予,仍告醫藥罔效。民國七十年,她終於倒在我懷裡,緊緊抓住我的手,嚥下了她最後一口氣,而依依不捨地與世長辭了。我呼天不應,搶地不靈,只好在搥胸頓足的哀傷中,以她親生女兒的名義,為她辦了後事,並依照本省習俗,為她服喪。墓碑上:
「親娘無名氏之墓」。

此後,一七接著一七地過去,直到做完百日,不知為什麼,我仍然每天痛哭不已,一直哭到我都瘦了一身肉,還是哭。真的,我好想她,而且時常夢見她,似乎她已是我生命中不可欠缺的一部份,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悔恨交加,又有何用?我們母女倆,已經分不開了。超渡時,我哭著問做法事的道場師父:她會認出我不是她真正的女兒嗎?她會知道她叫做無名氏嗎?可以讓幽幽孤魂,回到她自己的親人和家人身邊嗎?或許她一上了天,便回復清醒,早就什麼都清楚了,當然她也不會再要我了,那我一七接一七地,一年接一年地祭拜她,這樣還有用嗎?

這一生,除了外婆,她應該是這世上疼我最深,也是愛我最真的人。她的摟摟抱抱,撫撫摸摸,使我瞭解什麼是媽媽的手,什麼是媽媽的心。

屈指算算,總共我奉養她老人家大約十四年。很可惜,這中間我成了植物人十一個月,使她再度流落垃圾場,而一病不起,否則,她的晚年一定可以更幸福,也一定可以活得更長壽。雖然,我不知道她真正的年齡,但以她的女兒年齡大致與我相當,加上她那般衰老,應該至少長我三十歲吧!

不少人問過我:她是誰?我都堅定地說:她是我親生的媽,但她到底是誰,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這十多年來的朝夕相處,我只有一點是?對可以確定的,也是我真正可以知道的:她與我血脈相連,是貼心窩心的親娘,是阿母,而我則是她失散多年的不孝女兒!

備註一:寫這篇文章,整張稿紙都滴滴淚水,但我還是強忍內心的悲慟,把它寫完。

備註二:我奉養這老人家,前後大約十四年,前期為從第一年到第九年,而後期則為第十年到第十四年。前期因為神經錯亂時常發作,引起左鄰右舍害怕,屢屢被檢舉。可是,她來路不明,又無任何身分證件,根本沒有辦法移送公家收容所,即令神經病院也拒絕這種病患。我告訴這些人,她只聽我這女兒的話,如果我不在她身邊,她會頻頻發作,而且瘋瘋癲癲,非常危險,誰也控制不了她,包括她自己。她脾氣很壞,很焦躁,對任何人都懷著深仇大恨,甚至非常恐懼。我常想:我是她女兒,她很疼,所以,對我發作都似乎還有分寸,然而,我這女兒都已幾乎無法忍受,何況是外人或神經病院或收容所,會有誰能禁得起她的攻擊和完全失常的粗言惡行?
我聽說神經病院都習慣使用電擊來制服這種失常的神經病患。但她是我阿母,天底下哪有女兒把自己親娘送去給殘忍的外人電擊的?母女連心,電媽媽的時候,真不會痛在女兒身嗎?
為此,我與管區與里幹事以及左鄰右舍等爭執很久,我都不讓這老人家離開我。請問:她如果是您親身的媽,您真捨得把她送進收容所、醫院,而讓她在舉目無親的可憐情況下,孤孤單單地被陌生人欺壓蹂躪?讓她被人電擊嗎?
她是我媽,就是我媽,即使瘋到不知道她自己是誰,也還是我媽。她可以瘋,但我能瘋嗎?她可以不知道,但我能不知道嗎?

備註三:聖經告訴我們,要「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因為真正的愛是永不止息的,是永不變質的。這世間,能令我們長存到如今,而不致被天地所滅的,總共有三樣:有信、有望、有愛,而其中最大的,就是:有愛。
天主諄諄告誡我們:內心沒有愛,是盲;眼神沒有愛,是瞎。即令世間一片光明,對心盲眼瞎的人,仍然是永遠的黑暗,一生都在絕望上痛苦摸索。

備註四:對沒有愛的陌生人,這老人家或許只是垃圾場中,人人所不屑的臭垃圾。但她與我之間,因為彼此有愛,一切欠缺,都自然變得如此圓滿完全。愛是神,不是人,所以,人會發瘋,愛不會發瘋。她對女兒的愛,不但很真,而且很深,很令人震撼,是值得我孺慕一生的好母親,也是我心目中的聖母化身。她的死,使我一連好多年,幾乎夜夜哭泣到天明。


主啊!您知道我如何服事您
在舞台的聚光燈下,
以極大的興奮熱情
您知道我多麼熱衷於
在一個婦女會中為您傳講
您知道我幾乎機動得沸騰
當我使一個團契增長
您知道我真實火熱
當我在一個查經班裡

但我不知道我將如何反應
當您指著一盆水,要我為
一個彎腰駝背,滿臉皺紋的老婦
清洗她那起繭的雙腳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
在一個房間內,
無人看見,無人知曉

路得?H?冠欽

本篇世界名著,令人震撼。係由讀者林盈寬先生所提供,謹此申謝。

星期二, 1月 18, 2005

37. 未婚媽媽 6

高三,大女兒選的是理組,而且成績很好。我看師父留下的錦囊,寫的卻是文組,而且明明白白地寫得很清楚是「國立政治大學○○系」,底下還註明一些小字,是學號。

大女兒看我十分懷疑,便說:「媽,難道我不是您當年那個孩子嗎?」

師父從未錯過,難道這女兒真的有錯嗎?大女兒三番五次要求我一起去驗DNA,但我堅決反對,我為什麼要懷疑自己的女兒呢?

景美女高的老師,有一天通知我們家長,要所有選理組的儘量轉到文組,因為這次大專聯考,理組的全軍覆沒。

大女兒仍然不肯轉組,結果一如學校所料,她落榜了。第二年重考,又落榜了。補習班老師與我商量,希望勸她轉到文組,她還是不肯。

有一次,她在補習班模擬考上,與任課老師起了衝突,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很使她灰心喪志,半途自己一氣之下,轉到文組,但考期已近,來得及嗎?

因為她怕我反對她的考前變卦,自己很認份地活拼死拼。

放榜了,她也僥倖地錄取了。我說:「照師公的錦囊,讀○文吧?」

她很不能接受,一來她討厭語文,二來什麼文不能讀,偏偏去讀這咬牙嚼舌的東西,而且又這般冷僻!

選填志願了。她找了好多補習班幫她電腦預測,結論卻是:「國立政治大學○○系」。

我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妳還是乖乖聽師公的安排吧!」她趴在我懷裡,哭著說:「媽,我認了,我知道我逃不過您們的定數,我就照著師公的錦囊吧!」

開學後,註了冊,學生證的學號,一個字也沒錯。

大女兒目前已留學歸國,並已完成博士學位。


附註一:「景」是「時(日)己(京)」,「美」是「羊大」,「女」兒,「高」興。合起來暗指:「景美女高」。羊大女兒,也指屬羊大女兒。民國五十六年次,生肖屬羊。

附註二:我這大女兒第一次見到我時,因為亂指穿著男裝之師父為其生身母親,而被家人及在場參加法會之信徒,判定為中邪發瘋,並被家人多次送往某著名寺廟,由神職人員辟邪收妖,但均告無效。
第二次見我時,雖已間隔兩年多,卻又歷史重演,且大喊大叫,其家人與親友都一致認為係舊病復發,又再度送往瑤池金母座下,由乩童及通靈之大師親手做法,揮劍驅魔趕鬼,但依舊每天哭媽媽,喊媽媽,而宣告無效與無救。
第三次見我時,已十六歲,讀高一,自行摸索找到我家。但我已建立幸福之家庭,基於一家之安定與和諧,實無法相認。但我一勸再勸,一趕再趕,皆不肯離去,只好讓其住了下來,直至今日,已逾十八年。古人說:「母女親情,出於天性」,誠然一點不假。十八年間,骨肉連心,其天倫之樂,使我從此一掃黑暗,重現光明。

附註三:我因日夜哭泣,長達八年之久,對身體健康與一家大小之幸福,影響甚鉅,故於人海茫茫中,猛然回頭,決心不再尋找無緣之女兒,而毅然予以放棄,故第一次,第二次,我皆無動於衷。

附註四:我在觀賞龍舟大賽途中,路邊有不少命相攤,都指著我肚子裡的胎兒,鐵口直斷地說:「百日內會剋死父母或祖父母」。我不希望這孩子剋死我爸媽,寧可我自己被剋死,所以,我在十分忐忑不安與驚慌失措下,選擇與自己這塊心肝肉一齊死。事實上,這孩子降生不到三個月,非常疼我的台南爸爸,竟莫名其妙地突然暴斃,那時是民國五十六年的農曆八月十八日。算命或許很準,但不可恐嚇而使人產生恐懼,這是口德。要給絕望者希望,不可殺人。

附註五:我大女兒回來時,我四十四歲。有位道長說她會剋死我,果然,自從她踏進我家門起,我便開始高燒不退,前後臥病十多個月,無法下床,卻查不出理由,而我寧可被剋死,也捨不得讓大女兒再離開我。道長說我要大女兒,不要命,太愚蠢。

附註六:我學的是德國法,會的是德語,到美國讀博士,會有困難,因為英文是英文,德文是德文,沒有什麼相通之處。雖然我也會一些英文,但不夠專業水準,所以,我根本不能去美國。

附註七:父親看我挺著大肚子,才發覺我沒把孩子打掉,非常生氣,罰我跪在地上,並且拿木棍打我,由於孩子在肚子裡,不到四個月,經不起打,我一閃一躲地,更讓父親火上加油。為了保住胎兒,我只好往外逃命,什麼也來不及帶,而外婆也不敢救我。

附註八:生產後,從三重痛哭流涕地回到台北,外婆說一定要好好靜下心來坐月子,不准亂跑,但我還是想念孩子,半口雞酒也吃不下。師父到病榻前來安慰我。他老人家說:「妳的小寶貝在垃圾堆裡!」我聽了哭得更傷心,怎麼可以這般小人,把別人家的嬰兒丟到垃圾堆裡呢?師父笑著又說:「別緊張,今後妳只要熱心公益,每天早晚打掃馬路,清除沿途行人亂丟亂擲的垃圾,等妳所經手的垃圾堆到一個量,足夠贖回妳的小寶貝,他就會出現在妳眼前,平安地回到妳身邊,但妳千萬要記住,妳這小寶貝的八字非常之重,至少也值好幾車垃圾,可別灰心唷!」我坐完月子,恢復不少元氣,便開始復職上班,並利用上班前、下班後,每天認養四條大馬路,早晚認真打掃清除垃圾,但一天盼過一天,長達八年之久,也沒小寶貝半點訊息。師父很不放心,一大早便從山上匆匆趕了下來,他仔細邊看著我打掃,邊笑著說:「憑妳這種打掃速度和打掃方法,八年哪會有個著落呢?我看最快也還得再拼八年」,但這是良心工作,我一點也不敢馬虎潦草,所以,只好再八年就八年,家人聽了,很是灰心,便一再規勸我,不如從此死了心算了。事實上,對尋找女兒一事,我早已不存任何希望了,只是這八年來,我已養成打掃的習慣,已欲罷不能,所以我仍然每天早晚認真打掃清除所認養的四條大馬路,風雨無阻,從未間斷,直到今日。我的小寶貝再我充當義工的十五年後,才與我相認,已經大到抱不動了。大女兒從團圓之日起,便每日陪我早晚打掃馬路,像塊黏膠一般,分分秒秒粘著媽媽,直到研究所畢業,出國讀博士,才依依不捨地丟下我,不再與我母女檔,也不再當跟屁蟲。

附註九:我和大女兒每年農曆五月五日端午節那天都手牽著手,一起由台北這一頭步行走過中興大橋,到達三重那一頭。我們帶著親手包的肉粽和鹼粽、粿粽,還有三牲前往當年被打撈上來的沙灘上,母女恭恭敬敬地三跪九叩,來祭拜屈原與河神、江水神,感謝祂們當年慈悲地放過我們母女二條命。這是每年固定的大事,即使將來大女兒成了家,也要一直祭拜下去,一代叮嚀一代,誓不荒廢。

附註十:我大女兒在學校,最害怕的是游泳課,她一看到全是水的游泳池,就全身發抖而休克,口吐白沫。我帶她看過很多大夫,都查不出病因,也治不好。我每次都被體育老師請到學校去,但我實在也沒有辦法解決。我後來突然想到:會不會當年我懷著她到中興大橋跳淡水河時,把還是肚中胎兒的她給嚇壞了?好可怕的胎教。我把這項推測告訴了學校體育老師,請他轉求學校特別通融,才勉強過了關。

附註十一:除了人,這世間還有神,而人有千算,神只一算,又叫天算。人算永遠不如天算。

☆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身富而驕人。 陶覺 ☆

星期一, 1月 17, 2005

36. 未婚媽媽 5

民國七十二年元月:

三個月後,這個高中女生突然帶著大包小包行囊找到我家來,她是自己偷偷離家出走了。她說她已經受不了道士們的驅魔斬妖,她哪有中邪?哪有發瘋?她只是想找到自己親身的媽媽,彼此相認,並且希望能從此生活在一起罷了。現在已是非常科學的年代,大人們為什麼還相信那些道士的鬼話呢?

我好說歹說,一再勸她趕快回她現在爸媽的家,因為她尚未成年,根本不能留在別人家裡,何況,我還不知道該如何來向我家人做合理的解釋呢!

但她非常固執,她說:「您是我媽,這又是我媽的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自己的家住,還要去住別人的家呢?」

一般人家,都不希望有任何外人闖入自己的生活王國,當然,誰也不肯做傻事養別人家的孩子。十六年來,我已習慣目前這個安定的家,今天竟然很突兀地?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我們一家大小,可真上上下下都亂了陣腳。我真的很為難。

我想到了我師父,當年師父圓寂時,交給了我三個錦囊。我記得師父曾經說過民國七十年我就會見到我的大女兒,民國七十一年我還會再見到大女兒,到了民國七十二年,我這大女兒就會自己回家與我團圓了。但輾轉十六年了,我已重新建立了新家庭,又再生了四個小孩,真不知要如何來向現在的家人做合理的解釋?又如何讓他們來接納我這大女兒,而不致傷害到家裡的每一個人,也不會破壞這個家的幸福、圓滿與和諧。我想:
「都已十六年了,我該如何是好呢?又這女生,真的會是我失散已久的大女兒嗎?」

我好猶豫,好難取捨唷!以前,我哭太久,把兩眼都哭瞎了,所以,我摸過孩子的臉,卻從沒有看過孩子的長相,我如何來確認呢?當然,我又想到師父,想到師父的錦囊。我恭恭敬敬地在佛前打開錦囊:

「時日已經成熟,養大女兒,高興重回親娘懷抱。」最底下還寫了一行小小提示:「黃制服,學號○○○○○。」(詳附註)

我問:「小妹妹,妳叫什麼名字?讀哪所學校?學號多少?」

這小妹妹一一告訴了我,她讀景美女高一年級,她的學號是○○○○○。她打開包包,拿出她的制服和學生證。很奇怪,竟然和師父的錦囊完全一樣。

我摟著她,越抱越緊了,我哭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閉上眼睛,摸著她的臉,我泣不成聲。

就這樣,我的大女兒果真自己找回來了。

星期三, 1月 12, 2005

35. 未婚媽媽 4

民國五十六年中秋節,男方從美國回來了。他到我上班的地方來找我,他看我一臉憔悴,又瘦又小,很是捨不得。他說:「老師,真的很對不起,我錯了。」

「老師,沒想到把您害成這個樣子,請您原諒!」他也哭了。但我能說些什麼呢?過去的事,真能過去嗎?他再三懇求我與他一道去美國,他今生今世惠盡心盡力來照顧我,補償我。他很不瞭解,這整整一年,我到底躲避到哪兒去了?為什麼他從美國趕回來找好幾次,都查不出我的下落呢?他問:「我們的寶寶呢?」

我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他不敢再往下問。

只聽他哽哽咽咽地抽蓄著,突然,他大膽地牽住我的手,緊緊地,任憑我怎麼摔,都不肯放。他近乎哀求:「老師,請您答應陪我去美國深造好嗎?」

我搖搖頭。

「老師,我會耐心地等待您回心轉意,我明年中秋節再回來!」

★★★★★★★★★★

民國五十七年六月底,我奉命進入考試闈場,不能與外界接觸。考試一開始,我們就被放了出來。管理員告訴我,這些日子裡,美國有位先生每天打好幾通電話找我。大約傍晚的時候,男方又從美國打來:「老師,我們的習俗,今年一定要成家。請您答應我的懇求好嗎?」

我仍然搖搖頭地說:「不」。因為我已經問了又問,哭了又哭,跪了又跪,但爸爸仍然堅持不准。

一週後,男方在電話中告訴我,他娶不到我,只好娶學妹了。但這輩子,他永遠等著我,隨時歡迎我去美國與他一起生活,一起奮鬥。

他結婚那天,我接完電話,便頭暈目眩,倒在地上,被送醫急救。大家都說我主辦聯考太累了,太操勞了。但有誰知道,我的心早已破碎了。我昏睡了七天,才醒了過來。

他是我的學生,我指導他做功課時,一板一眼,從未彼此交談過半句功課以外的閒話。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一顆心已被對方佔領了?

他的另一半是我的學妹,是我鼓勵他娶的,但學妹告訴我:「公公和婆婆只承認您是他們家的大媳婦,堅稱永遠沒有人可以取代。老人家要我尊您為大姐姐,家裡上上下下,都尊您為大少奶奶!」

我像黃河決堤般地放聲嚎啕大哭,直哭到死去活來。我該何去何從?

我們家從小便不准頂撞父母,不准違抗父母,我們做子女的,只能聽話,只能做父母親高興的事,而且絕對順服到底,從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和看法。

我知道我的對象只能是本省人,至於外省人,則哭到死也不可能准。但結婚有必要在省籍上做大文章嗎?只要人品人格夠水平,能託付一生,這不就行了嗎?

我父母很固執,為此,不知摧毀了下一代多少幸福?但我父母從不後悔:「誰叫妳是我們家的孩子呢!」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所以,錯的一定是子女。「您真這般認命任分嗎?」「當然,我是認了」。

六十二歲了,我仍然不敢頂撞父母,不敢違抗父母,一切都聽從父母做主,因為這一生父母到處受人欺侮凌辱,已夠苦的了,我們當子女的,何忍在雪上加霜呢?任何事與其讓自己快樂,不如父母快樂,即使我們自己很不快樂,也心甘情願地承受,這是我們代代相傳的家教,不也很好嗎?

★★★★★★★★★★

民國五十九年底,我奉父母之命,和不曾見過面的另一半結了婚,也生了兩男兩女。但我沒有一分一秒忘掉我第一個孩子。我一直睡不著,吃不飽,日子也過不好,也天天去三重等看小孩。

另一半說:「妳現在不是又有了四個寶貝了嗎?為什麼還天天哭,天天想呢?」

只有做了媽媽的人,才能體會做媽媽的心情。孩子每一個都不能取代,都不一樣,各有各的可愛。

我沒看過我大女兒。在醫院生產時,我哭瞎了雙眼,根本摸不出孩子真正長相。我現在兩眼都看得到了,卻不知道我的小寶貝究竟被轉賣到了哪裡。

我一天盼過一天,一年捱過一年,無分春夏秋冬,每天全神貫注地凝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她們手中所抱著的嬰兒,但渺渺茫茫,仍然沒有任何訊息。家裡的人都勸我忘記過去,努力未來,為什麼不珍惜現在所擁有的呢?於是,我開始把全副心血,投入現在這個家,我荒廢家務太久了,也忽略家裡四個孩子太久了。

★★★★★★★★★★

十四年後:
民國七十年,因師父早已圓寂多年,為了師父的慈心悲願,我必須利用公餘之暇,義務代表師父披掛上陣,以求國泰民安。為此,這年我應當地信眾之邀,隨同師兄們前往三重講經及辦道場。佛教講究大丈夫相,不准女人碰法器或做法事。即使道場裡的同仁,或出家眾,男男女女,都穿著男裝,並以男性之〝師兄〞互相稱呼,即使是女性,也不稱〝師姐〞,表示已經修到女轉男身的崇高境界,精進有成。當然,我也遵照佛門威儀,與師兄們一樣裝扮,不穿女裝。

我在主持法會時,突然有位國中小女生,強拉她媽媽到我面前,指著我說:「她是我媽媽,她是我媽媽!」這小女生的母親很尷尬,趕忙嗚住她的嘴巴,制止她亂喊亂叫。這位母親罵她女兒說:「師父是男的,怎麼會是妳媽媽,何況師父是出家人,怎麼會生妳呢」

這小女生很不服氣地一再堅持她沒看錯人,她說:「我一生下來,我就看過,她一定是我媽媽!」

我們密宗在觀想時,不能分心,因為萬一精神不集中,自己的生命會有危險,所以,我也沒有能看清楚這小妹妹的長相,或讀哪個國中,更沒聽清楚,她到底嘀嘀咕咕些什麼。我隱約注意到,這小女生被她母親硬拖出我們的道場,而這小女生也硬是不肯。

此後,我也沒有再看到這位小女生,也不當一回事地把她忘了。

★★★★★★★★★★

十五年後:

民國七十一年底,大約十月左右,師兄們又應當地信眾之邀,再度前往三重辦理法會與道場,以求合境安寧,風調雨順。由於女生雙手比較纖細修長,打起密宗手印,可以十分圓融柔軟,幾乎天衣無縫,所以,師兄們仍然推我主壇,要我下班後,趕往現場,代表師父來披掛上陣。當我換妥金剛上師的僧袍,戴上五佛冠,儼然一副莊嚴大丈夫扮相。突然,有位高中女生拉著她父母到我面前來,她指著我告訴她爸媽說:「她是我媽媽,她是我媽媽!」

似乎與兩年前那小女生同一個人,而她媽媽也一樣訓斥她胡說八道,因為師父是男的,又是出家人。但這位高中女生卻不理她父母開導她的話,還一直堅持我是她媽媽,她哭著喊:「媽!媽!我真的是您女兒呀!」

我很錯愕,也很手足無措,怎會遇到這突如其來的怪事呢!

我左右的人,怕她吵到我辦事,硬拖硬拉把她勸出辦法會的道場。

我由於全神貫注在佛事上,無法分心,所以,也沒和這高中女生正式見面或說說話。

34. 未婚媽媽 ? 3

民國五十六年農曆六月○日下午,我的孩子在我哀嚎慘叫中,來到了人間。還好是個女的,體積不大,不然我已虛脫而死。將近五天,我在活活被撕裂的劇痛中煎熬,陣陣哀嚎慘叫,震撼了整個產房,我兩手亂抓,但什麼也抓不到,我翻來翻去,什麼古怪話、髒話、莫名其妙的話全出籠了,可是任憑我又哭又喊,直到聲嘶力竭,卻旁邊連半個安慰的親人也沒有,憐惜的人,也沒有。

醫院問我:「是付生產費呢?還是????」我問:「還是什麼?」

我很坦白地告訴醫院,我實在付不起生產費。醫院說:「何不乾脆把孩子給醫院抵債,妳一個女孩子也可省掉好多負擔?」

當時,我身上哪會有錢,只好接受醫院的條件,把孩子交由醫院處理,不得異議。我只懇求醫院這三天內。每天一次抱孩子來讓我撫摸一下孩子的臉。我因為跳過水自殺,母體和胎兒都有嚴重的內外傷,我又罹患有地中海貧血?症,醫生擔心我會難產而死,甚至也擔心胎兒會死在肚子裡。我從早到晚都哭了又哭,幾乎哭到眼睛瞎了。如果我真的難產死了,孩子怎麼活?又如果孩子死了,我又將怎麼活!

我能不嚎啕痛哭嗎?

我看不見孩子,只能用手摸,護士小姐警告說:「再哭,就一輩子瞎眼了!」

我七天後出院。原本以為沒了大肚子,沒了孩子,便可以了無牽掛地單身一人出國讀書而與出事前一樣地恢復少女的青春活力。

但我發覺我一天比一天想念我的孩子,不到一週便整個人接近崩潰。我回工廠,哀求老闆幫忙付費,以便贖回我的小寶寶,我告訴老闆,等我回到外婆家,這些代墊的錢,都可以還清楚,我要把孩子抱回去給外婆看看,我所生的小心肝寶貝,有多可愛,多討人喜歡。

我回去醫院,這裡的人告訴我,孩子早就給院裡死產的客人換走了,也開了出生證明,給對方報了戶口,而我的資料,為了避免糾紛,也全銷毀了。

我當場有如晴天霹靂,一陣瘋狂嘶喊,便暈倒了。從此我查不到孩子的任何資料,也一求再求,都見不到孩子的面。

前後長達八年,我每天下班或例假日,都兩眼呆呆地站在三重天台戲院的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我好想再看孩子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星期四, 1月 06, 2005

33. 未婚媽媽 ? 2

民國五十六年端午節,正好我肚子裡的小寶寶已經滿九個月了。中興大橋有龍舟大會,人山人海。這時,我即使穿著平底布鞋也已寸步難行。腰椎十分酸痛,連站立都很困難。我的醫生告訴我,嚴重惡性貧血症生產時會有生命危險,並且要大量輸血,費用十分高昂。他問我:「經濟上沒有困難吧?」

我哪會沒有問題,我連吃飯都已快三餐不繼了。「乾脆連小寶貝一起死吧?屈原不是跳水一死了之嗎?今天好巧,正是端午節,當了水鬼就不必擔心餓肚子了,光吃粽子也會飽吧?」

我走向人群擁擠的橋中段,穿過人牆,欄杆上也坐滿了觀眾,我爭到了一個空位,一上去便噗通往下跳。

我醒來時,已躺在岸邊沙灘上,有救生員在為我施行人工呼吸。

警察先生問:「為什麼會這般不小心被推擠到掉下水呢?」

我很累,很困乏,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眼睛一閉,我不自覺地又睡著了。

後來,我又被轉送到鄰近醫院打安胎針、強心針和營養針,我告訴救生人員,我沒有半分錢,救生員很和祥地安慰我:「小姐,別擔心,妳就好好休息吧!」

我躺在病床上,沒有半個親人和熟人,我靜靜地沉思著:「為什麼女生遭人強暴,已夠可憐了,不但家人沒有安慰她,為她好好療傷止痛,還要把她逐出家門,不顧她的死活,讓她流落街頭,而自生自滅呢?這樣不會太絕情?太殘忍?難道我們的社會還是一個野蠻的部落嗎?」

很多人一直勸我打胎就沒事了,但我想一個人如果可以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無辜的稚弱子女,這社會還有人性,還算人道嗎?還叫文明嗎?

師父反對打胎,他說:「除非自己與嬰兒一起死,任何人皆不准以任何方法剝奪腹中胎兒的小生命。」

我剛出事的時候,沒幾天,我就發覺我每個月該來的已經沒來了。當時,我只須服下一劑中藥,便可把肚子裡的身孕流掉,但我深深以為生命是無價的,何況這孩子的未來,也還是個未知數,說不定長大後是個對國家社會很有貢獻的人,而且這孩子還會傳宗接代,衍生出很多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如果我把這孩子給流掉了,想想,我所流掉的,豈僅是一個小小生命而已!

我辭掉所擔任的公職,和所兼任的各種工作,就為了保住這孩子的小小生命,而淪落到三重蘆洲鄉下,當人家呼來喚去的下賤下下女,忍飢挨餓地敖到十個月生產期滿。這段悲慘的冰冷歲月,除了眼淚還是眼淚,唯一的安慰是黑夜裡高掛天空的明月,和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群小星星。這小孩如果是女的,將來也會像月亮一樣,是個好媽媽吧?而兒女成群,也會像滿滿的小星星吧!

我罹患有與血癌相似的嚴重貧血症,醫生做產前檢查時,一直擔心我會難產死,也一再懷疑胎兒的正常。我真怕我死了,留下孩子在世間會受人凌虐欺負,而萬一孩子死了,我將會失去求生的勇氣和意義,所以,我選擇了跳水來結束我們母女倆在這是間的苦難,或許,在天國,我們會很幸福。

很僥倖地我和肚子裡的孩子都平安獲救,也沒因為動了胎氣而流產。我在調養身體的那段日子,開始懂得每個人都沒有權力殺死自己,甚至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誰也不能將之毀傷。

當女人,一定要比男人堅強,才能活得下去。

星期三, 1月 05, 2005

32. 未婚媽媽 ? 1

民國五十五年九月底,我還在籌措出國的路費和生活費。本來,西德政府所提供的公費,對留學生而言,應該是足夠的。但我父母認為我一個人遠走高飛,把一家大小的生活重擔完全丟給他們兩個老人家,實在太不負責任了,所以,希望我能先把家安頓好,再自己前往法蘭克福深造。

我一個小女生,歷來所上班或所能打工兼差賺來的每一分錢,都早已一文不剩地全給了爸爸媽媽,我從沒有自己開過薪水袋,也沒自己從薪水袋中拿出過半分錢,我都原封不動地雙手呈交給了爸爸媽媽,即使今天,已兒女成群,也仍然一樣,因為悲慘的家境,實在太窮太苦,我也不忍心向爸媽伸手要過錢。但由於這樣,我這自封自閉的人,更沒有能力交朋友或與同事相交往,又如何會又人肯雪中送炭來借我錢呢?又哪會有什麼熟人可以慷慨解囊呢!但我雖然未與爸媽一起生活,卻屢屢在爸媽的淚眼裡,感受到一個貧窮家庭的苦難。說真的,血濃於水,身為長女的我,哪丟得下父母?哪丟得下我這些弟弟妹妹呢?

於是,我提起勇氣,前往懇求一位長輩,他家幾個孩子全是我家教的學生,特別是老大,差我兩歲,是我大一時所教的高三學生。那時也已大學畢業,並服完兵役,準備前往美國讀研究所。

這戶人家,是很傳統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非常有教養的書香門第。

在我充當家教期間,兩位老人家視我如親生的女兒,處處疼惜有加,關愛有加。可是,對我這受戒的佛門弟子而言,官宦世家的富貴榮華,似乎太損福份。何況,我又罹患有自閉症,對人總是敬而遠之,不敢太過親近,所以,一直不敢領受他們一家的情與愛。平民總是平民,何必高攀呢!這次,我在父母的逼迫下,實在已經走投無路了。內心深處,好期待真能有奇蹟似的奇遇,碰上救星。但站在台北街頭,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我想,如不硬著頭皮,找他們開口,我還能期待誰呢?

很出乎我意料之外,這戶人家的兩位老人家,幾乎對我有求必應,還馬上拿了一大筆錢放在我手裡,並且很慈祥地問我:「這些夠嗎?如果不夠,請別客氣,隨時再回來拿!」

我當面點算過一遍,我說:「太多了,不用這麼多!」

因為借也得有辦法還,不能沒有一個底數。然而,他們兩位老人家一直要我收下,他們說:「等妳拿了法學博士回來,這區區一點錢,又能算什麼?」

當天晚上,兩位老人家非常客氣地提到如果我能當他們家媳婦,對他們而言,真是累生累世修來的福氣。我告訴他們,我父母不准我嫁給外省人,因為怕我被帶回去大陸,將來會每天都看不到女兒。兩位老人家聽了也很諒解,就半個字也沒有再提了。

農曆八月十五日是中秋節,花好月圓,豈奈我心情很亂,連賞月的雅興都沒有,因為再幾天,我就要出發到遙隔數千里外的天涯海角去流浪了,整個人可說非常沉重。

農曆八月十六日,月亮比十五還圓還亮。這如父如母的兩位老人家,和我所教的幾個孩子,決定要為我餞行。那份熱情,很令我盛情難卻,只好答應了。

我一向滴酒不沾。特別是我十八歲便進了佛門,又跟著師父受戒,根本不知道什麼是酒。但對方是長輩,一向十分疼我,照顧我,這次又幫了大忙,我怎能拒之於千里之外呢?何況要分手了,一別便是至少七年,真能不喝半滴嗎?我輕輕地端起小酒杯吮啜了一小小口,很奇怪的感覺,先是暈暈地,不久我便睡著了。

當我大夢初醒,我發覺我躺在一間漂亮的新房裡,佈置像洞房,而我的衣服也自內到外,全身都被人換過新的,並且最外邊還整整齊齊穿著粉紅色的新娘禮服和一襲白色婚紗,我知道我已鑄成一生的大錯了。男方說:我在家人扶持下,進洞房前,早燒過香,拜過堂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在迷迷糊糊中,我竟然成了這家的大媳婦。我好恨唷!真沒想到這種正派又中規中矩的古典書香門第,也會做出這種事!

我不敢稟告父母,但我的身體很不爭氣,整個癱瘓了。爸爸媽媽似乎感覺到我出事了,叫我去問話,越問越生氣,乾脆命令我先服藥把肚子裡的東西流掉再說。男方也派人向爸媽提親,認為反正米已成飯,何不順水推舟就此結兩家秦晉之好?但爸媽破口大罵他們是小人,禽獸不如,當然也就一切免談了。

男方要求我說:「不要去西德了,既然都已燒過香、拜過堂,也進洞房了,為什麼我們不先辦結婚,再一起去美國進修呢?」

我說:「爸媽不准就是不准,請死了心吧!我這一生絕對不做父母親不高興的事。」

我知道我中獎了,可是我是佛門弟子,我不殺生,我哪狠得下心來殺我自己的孩子呢?但我也不能挺著大肚子去西德留學丟臉吧?何況我區區一名女留學生,漂泊在他國異鄉,哪還有能力撫養自己的小孩呢?

三個多月後,我的肚子已大得太明顯了,父母決定把我趕出家門,不讓我再踏進他們這個家半步,而外婆也怕左鄰右舍閒言閒語,叫我找個陌生地方避避風頭,等肚子平了,再回去。

我寫信到西德,向我的指導教授說明理由,因為我今年已經沒有辦法前往報到了,我還請求教授給我指引一條明路,教導我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我的指導教授說:「先把小寶寶平安生下來,明年再來西德讀書」。我是女生,愛自己的小寶貝是天性,當然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兩難情況下,我會選擇留在台北,讓自己的小寶貝平安地降臨人間,畢竟這是我肚子裡的一塊小心肝肉,也是我在這世間的唯一親人,當然,更是我一生的全部。

剛被外婆和爸媽掃地出門時,我茫茫然又無所依靠地兀自在台北街頭徬徨徘徊,我從沒真正離開過家,真不知該去哪裡才好。有人告訴我,花蓮有個未婚媽媽之家,而台北新生南路也有一個未婚媽媽之家。不過,這人說,在未婚媽媽之家所生下的小孩,自己不能抱走。這就太使我為難了。有人建議我先去現場問問看,可是,我哪有臉挺著便便的大肚子,到處丟人呢!我一步一步慢慢走著,沒有靈魂似地拖著疲累身體,兩眼愣愣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稍稍有點臉熟,便定睛注視再注視,但直到夜幕低垂,伸手不見五指,仍然沒有邂逅半個熟人或親人。

我想過:何不回山上求師父求救去?可是我肚子內有個小寶貝,已經沒有力氣走那段崎嶇坎坷的漫長山路,也爬不上那斷崖絕壁。再說,師父那兒,是個國家級的莊嚴佛門聖地,全是男眾,怎能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個懷著身孕的未婚少女呢?這樣,師父還有臉在佛教界立足?還配稱為一代宗師嗎?

我不能讓師父蒙羞。我寧可流落街頭當乞丐,也不投靠師父,玷汙師門。

到底我該去哪裡?身上一分錢也沒有,一件衣服也沒能帶出來,而嚴寒的十二月,天很快就黑了。一陣陣的冷風,又凍又刺。我好餓,好冰,特別是從小缺血缺氧的體質,一直在抖顫著。有誰肯施捨我一碗熱粥,讓我填飽飢腸轆轆的空肚子呢?我好擔心,這麼冷冰冰的氣候,會把我肚子裡的小生命活活凍死!說真的,我好餓,好冷唷!但我能去哪裡?

職業介紹所嗎?有身孕的女孩子,沒有人有興趣。挨家挨戶地問嘛!一樣沒有人肯伸出援手。有人告訴我:三重有很多工廠,缺女作業員,缺做飯的女傭。我覺得我應該可以試一試。

我到了蘆洲,看圍牆上的招貼,邊找邊問,終於,不到幾天,便找到了一份掃地、倒茶、接電話的女工友工作,待遇很低微,但我只要跟肚子裡的小寶貝不餓肚子,便夠了。當然,能有足夠的錢來輸血排鐵,還有,就是能買些營養品給肚子裡的小寶貝補一補,那就更安心了。

星期二, 1月 04, 2005

31. 血紅的婚紗

在我們家,父母親的命令,就是聖旨,做子女的,絕對不准不服從,或有疑問,或反抗。

當時我為了工作上的關係,一個人單獨居住在靠近台北縣泰山鄉附近的小村落,與父母親甚少來往,即使與外婆家,也幾乎忙得抽不出空回去。

有一天,一大清早,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說他今天把我給嫁了,要我趕快先自己打扮打扮,大約上午九時左右,便會有部男方新娘禮車到我住的地方來接我,新娘禮服會一齊送到。我問:「那我上班要怎麼辦?」

父親很生氣地回答:「還上什麼班?都要嫁人了。」

我又問:「男方是誰?」

父親聽了更加生氣地在電話那端,大聲訓斥我:「叫妳嫁就嫁,難道還得妳同意嗎?在這世界上,有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子女幸福的?妳有父母做主,真是多世多劫修來的大福氣,妳高興都來不及,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看父親真的生氣了,再也不敢吭聲,便這樣乖乖地接受了。本來,做子女的,便不可以讓父母親生氣,不能讓父母親稍稍不高興,更不能頂撞父母親,可是我內心好想知道:「到底哪位白馬王子娶了我?是胖?還是瘦?他為什麼要娶我?他是哪個科系?做哪一行的?他到底是誰?」

我的肚子裡有一籮筐的問號,當然,也對不可知的未來,產生無明的莫大恐懼,我的心一直忐忐忑忑,然而,「叫妳嫁就嫁」,畢竟是父親的命令,也是「違者殺無赦」的聖旨,我又能怎樣?

我陷入一陣陣沉思,坐在梳妝台前暗暗淌著淚水,一臉濕答答地,我已哭到不能上?了!

曾幾何時,一長排車隊的喇叭聲、鞭炮聲,從木人般的痴呆中,喚醒了飄飄渺渺的遊魂,我猛然睜開眼睛,啊!我該出門了。

匆匆披上男方送來的婚紗,戴上手套,配上耳環、手鍊、項鍊等手飾,我想這些行頭應該夠了,便閉上眼睛,低垂著頭,聽任男方來的人,把我牽上車子,又是幾聲爆竹,便出發了。

我靜靜地,似乎很安祥。可是,我腦海裡卻波濤洶湧。我真的不知道,我要嫁到哪裡?很遠嗎?

我們的車隊,六部排成一條長龍,向中興大橋方向前進,這是當年由台北縣前往台北市唯一通道。我們沿途邊放鞭炮,好一片洋洋喜氣。

不久,車子到了中興橋頭,突然,前面一大堆人潮,把整條大馬路全給堵住了,司機只好把車子給停了下來,走到前面查探究竟。媒婆則一直叫嚷著:「新娘禮車半路不准停車!」但前面已塞得水洩不通,又能奈何!

這時,有二、三個人快步往我們的車子跑過來,一直用手拍打我們的車窗,向我們緊急呼救。

「什麼事?」

「前面出車禍了,有個小孩子倒在血泊中,有生命危險!」

我低著頭,蒙著面紗,披著一身重重的白色結婚禮服,但我能見死不救嗎?旁邊的男生一點反應也沒有,我一急,便猛然把穿著高跟鞋的兩腳倏然地從五升斗裡往上抽,顧不了三七二十一,便下車快步奔往車禍地點。「啊!好可憐的小朋友!」是一位小學生被大車給撞傷了,全身還血流不止。我馬上彎下身子,把小朋友抱了起來,婚紗在地上血泊中拖,又濕又黏又沉重,我一轉身,立刻往回跑,上了車,立即請求司機倒車,以最快速度把小朋友送往醫院急救。

旁邊的男生,一樣一點反應也沒有。

等小朋友安頓好了,我又被交通警察傳喚去做了一大堆筆錄。當天,什麼吉日良辰全泡湯了。

由於新娘婚紗,一穿上身,便不能再脫下來,也不能更換,所以,我只好一身血淋淋地,前往男方的家。

其實,當小朋友急救清醒時,我自己熱昏了的頭也隨著清醒了。

我知道我惹禍了,我已觸犯了本省婚姻習俗的嚴重禁忌,我是註定要吃回頭轎了。可是人命關天,我真能見死不救嗎?設若時光可以倒流,可以讓我重來,我也會一樣不顧自己,而全心全力以赴,所以,我深深覺悟,不管我的下場會如何悲慘,這都是我註定無法脫身的劫數,我一定會陷進去。

到了男方,有人打開車門,捧著一盤橘子,接我下車。可是,當我一下車,大家都大聲驚叫了起來:

「怎麼會一身是血?」

「怎麼白色婚紗會血跡斑斑,成了血衣?」

我低垂著頭,呆呆地站著。婚紗的下擺,滿滿地全是血,使花童不敢動手去牽。只見男方的人,全往屋內跑,把我偷在外頭。他們似乎緊急會商去了。

好久好久,有人大聲叫著:

「把新娘先牽進去好了,免得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大家不好看!」

我被安置在樓上一處隱密的房間,應該不是洞房吧!我坐在板凳上,冷冷地自己一個人。

媒婆說:
「結婚喜宴、拜堂、參見公婆等等都免了。這一身血淋淋的婚紗,還能出去丟人現眼嗎?」

夜深人靜,我仍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著,我越哭越傷心。但我的命運是誰也挽回不了。媒婆說:

「等等人全走光了,我們就派車送妳回去,我們已決定不要妳了!」

我一聽,趕緊拖住媒婆,跪了下來,苦苦哀求,但媒婆一點也無動於衷:「妳不是喜歡救人嗎?為什麼現在不好好救救妳自己?妳以為穿了
白色婚紗,妳就是救苦救難的白衣觀世音菩薩了嗎?不自量力!」

我告訴媒婆,我若被送回去,我就只有自己投環自盡了,媒婆似乎也愣了一下,但沒說半句話就出去了。

夜越來越深,但我仍冷冷地自己一個人坐在板凳上,沒有見到新郎,也沒有見到半個親人。

漸漸地,我哭累了,禁不住靠在牆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在迷糊中,我隱約看到了我們家因為我的死而經濟陷入?境的慘狀,我知道我絕對不能死,如果我一個人死了,我們全家也會活不下去。

一個女人,一生只能嫁一次,只能穿一次婚紗,是我們家世代相傳的祖宗家法,而我今已穿過,我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終於提起最大勇氣,告訴媒婆,我願意照他們男方的意思,坐回頭轎回去。我也願意歸還我父親所拿走的錢。

很快,靠馬路邊的窗子,似乎開始微微亮了。男方依然沒有任何動靜。但我已不再掙扎了,我願意淪落舞廳當舞女,或賣身酒廊當酒家女,一切都不在乎,只要能早日還清父母所積欠的大筆債務。

這時,有位男生出現了。他會是主角的新郎嗎?他什麼話也沒說,只輕輕帶過:「今天一大早,等天一亮,我們就搬出去外面住,妳一身是血,把全家老老少少都給嚇壞了,所以非離開這個家不可!」

我點了點頭。畢竟嫁雞隨雞,這是女人天生註定的命運,我還能有意見嗎?

就這樣,我跟著這位從未謀面的男生,悄悄地走出了這個坐一整天冷板凳的家,沒有人與我打招呼,也沒有人理睬。

新的家是一個小房間,可以勉強擠兩個人。當晚,我們將就地完成夫妻終身大事。我好感激新郎沒有拒絕我,而新郎對我這新娘的「救人一至忘我」,也一直讚不絕口。他說,我的慈悲,真是驚天地,而泣鬼神,實在少見。又說,這麼漂亮的心,必有這麼漂亮的一生,他有一百分之一百的信心。

我原本以為我已世界末日,沒有想到竟然奇蹟似地峰迴路轉,有了這麼大的轉機,我好謝天謝地!

★★★★★★★

一年後,第一個女兒降生了。依法要報出生,就得先報結婚戶口才行。他拿出自己的身分證,也叫我拿出我的身分證。我突然發覺不對,他的名字怎麼跟喜帖上所印的完全不一樣呢?當年我爸告訴我的,也不是這個名字呀!
他笑了。他說:

「媽媽,妳真糊塗,妳嫁給誰,竟然一點都不清楚!」

我說:
「爸爸,我哪有可能知道您叫什麼名字呢?」

我只知道三從四德,百依百順,全心全意守護著這個家,我一個小女子哪能想這麼多呢?

他說了:「結婚當天,娶妳的是我堂哥。可是,妳一身白色的婚紗,染得紅紅地滿滿是血,可把我堂哥給嚇壞了,當然也把我伯父母嚇壞了,所以,當晚,大家商量好要立刻把妳給退回去。但媒婆說這樣妳會上吊自殺,只有死路一條,而我也堅決反對他們這般殘忍的做法。我一再強調新娘的心地又善良又美麗,也反問他們:難道救人有罪嗎?豈奈,我費盡唇舌,仍然無法改變他們的鐵石心腸,只在在救人第一的大前提下,情急智生,自己勇敢地進了洞房,把這婚姻自己一肩挑了起來。反正,妳也不認識新郎,嫁給誰不也都一樣嗎?否則,像妳救了別人的命,反倒自己活不了,因而丟了寶貴生命,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我聽了,真是又氣憤又感激,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呢?我一連好幾天不跟他說半句話,而他也好緊張,一再賠不是,賠了又賠。

★★★★★★★

兩年後,他約我一齊去台大四字頭的癌症病房,探望一位長年臥病不起的病人,好像是同宗的親戚。我第一眼望去,似乎有點面熟。他介紹給我:「這是我堂哥,我伯父的獨生子。」

回過身來,他又向著一對兩眼幾乎哭瞎的老人家:「這是我伯父母。」

我直覺地感到這兩位老人家好可憐,就只一個獨生子,卻得了肝癌,而且已到末期了。

★★★★★★★

出了病房,我問:「我見過這個人嗎?我見過這家人嗎?」

他說:「這就是當年娶妳的那位真正新郎,而那兩位老人家就是當年妳拜堂的公公婆婆!」

我說:「我能抽空幫忙這兩位老人家照顧這個病人嗎?我能否給他們兩老當女兒,來奉養他們安度下半輩子?」

他點了點頭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這夫妻緣雖然毀在血紅的婚紗裡,但總是一日珍貴的情。飲水思源,我支持妳的善心與善念。」。

★★★★★★★

我想:這人會是血紅的婚紗所剋死的嗎?我當日真的是一名會令人倒楣的新娘嗎?古人不是說:姻緣天註定,半點不由人嗎?為什麼既已娶了我,卻又不要我呢?

三十多年來,我們一家大小,和和樂樂地過得非常美滿幸福,豐衣足食,不愁穿,不愁吃,五名兒女,也個個孝順聽話,個個力爭上游,一一從國外一流的研究所畢業。像這樣的新娘,我真不知哪裡不能娶,又為什麼男方當日要那般?情地逼死我呢?
我們一家大小從未口角,或有任何爭吵。我們都很珍惜這份緣、這份福,都彼此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維持一家的和平,使我們的家,成為人間的一塊淨土與樂園。

我們夫妻也從未分開過,永遠手牽著手,在喜悅中,在平凡、平實、平淡中,一天平安地渡過一天。

我們兩人都有安定的工作,都有十分寬裕的收入,除了美中不足的地中海貧血症外,這一生應無任何缺憾。可見血紅的婚紗,所庇蔭的應該是無窮無盡的福,怎麼會是禍呢?

當日幾乎所有的親友都不看好我這一身是血的新娘,大家都怕壞綵頭,會惹來大災或大禍,但事實證明,幾乎置我於死地的世俗迷信,完全錯誤。當時我先生敢於冒殺生之血光劫來與我結為夫妻,也只不過是因為我一身是血是為了救人一命,像這樣慈悲的心,怎會沒有福報,反倒惹禍呢?時間是最好的證明,我先生是對的。

現在,我的兒女都已長大成人了,也都可以論及婚嫁了。兒女們說:「媽,像您這樣的女人,有誰能休得了您呢?即使新郎是我們,而您當天一身血淋淋,婚紗又亂七八糟,在我們心目中,您依然是這世間最為漂亮的新娘,因為您有一顆漂亮的心!而您救人所延誤的時間,也才是神所應許的真正吉日良辰!」

兒女們的安慰,每每使我熱淚盈眶,滴滴答答,有如永遠下不完的苦雨!

問題是:實際迎娶的,沒進洞房,而進洞房的,卻不是真正迎娶的新郎,我真算嫁了嗎?我嫁的是哪一位?

附註一:有讀者問:「為什麼不能退婚回自己的家?」依本省習俗,女兒出門,便是潑出去的水,再回頭會拖垮娘家一輩子倒楣透頂,使娘家兄弟姊妹,永遠無法抬頭出門。至於我的處境,比這更慘,因為我是被父母賣出去的。我父母與人合夥開了一家大型印刷工廠,專門承製月曆、報章、雜誌,可是時運不濟,客戶倒了,爸媽也支撐不下去,最後被法院查封拍賣了。爸媽是為了救急,曾飢不擇食,向地下錢莊,週轉了高利貸的黑心錢。當爸媽一無所有時,便落入黑道手裡,而爸媽身邊除了我這女兒還可值點錢可以賣外,可說早已一籌莫展了。這件婚姻,爸媽總算賣到了一大筆錢,也紓解了爸媽一家大小的苦難,脫離黑道,脫離苦海。我絕對不能被退婚。如果我被退婚,爸媽便要退錢,那爸媽不就又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了嗎?當一個人死,一家大小就人人不用死,我這隨時會死的地中海?症患者,為什麼不能自我一了百了呢?只是我不懂事,一時衝動,救人染紅了一身婚紗,幾乎害死父母再度陷入黑道毒手。唉!窮人家有窮人家的悲哀,這是局外人所無法體會的。(這筆債,我婚後還了十年才還完,真沒想到血紅的婚紗,代價這般高。)

附註二:這件血跡斑斑的血紅婚紗,在我慶祝六十大壽之祭拜典禮中,在全體家人的祝福下,奉獻給天地,而當場把它給焚化了。當年,出租的婚紗店堅持不要這件婚紗,而且開價要我賠償,前後交涉了二、三年,都不肯讓步,幾乎要我整個小家庭的生活費瀕臨崩潰。其實,當年我的生活已經很緊了,連我大女兒餵牛奶的錢都沒有著落,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一個人可憐的時候,什麼事都會很可憐。

附註三:本文由於部分情節,涉及個人隱私,於校稿時,予以刪除,故上下文之連貫,或有不盡通順之處,或甚至因而與真正之事實,略有脫節,而無法完全吻合,凡此均非得已,還請見諒。

30. 難言之隱

我的事務所剛成立時,地點在台北火車站前面,全體同仁共有二十一人,大半為研究所相關科系畢業,個個品學兼優。

起初十個月,一件案子也沒有,幾乎寅吃卯糧,支撐得十分艱苦。本來想過不如裁些人,以減輕負擔,但每個同仁都這般稱職盡責,叫我如何開得了口呢?於是,家裡能進當舖的值錢物品,可說能當的皆當了。

有一天,我剛出差回來,掌管出納的會計小姐花容失色地告訴我:「我們抽屜裡週轉用的公款,全被偷了!」

會計小姐還告訴我,抽屜的鎖也被撬開了。她剛請鎖匠來修理,並多加了一副進口的高級鎖。

我說:「妳再找鎖匠來」。

我請鎖匠把抽屜內外的鎖全拆卸掉,什麼鎖都不要。

會計小姐很不高興,她問:「為什麼把修理好的鎖和剛裝上去的進口鎖都拆了呢?」

為此,會計小姐終於辭職了,她氣憤憤地說我瘋了。

第二天,我們週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的手頭原本很緊,這下更拮据了。我不得已回自己娘家向媽媽開口借了錢。

第三天,這一大筆週轉用的公款又被偷了。我好捨不得,幾乎哭了出來。

畢竟我已快山窮水盡了,由於無處伸手,只好忍痛把結婚的紀念金錶也給當了。

第四天,只丟了一萬元,其他一文也沒少。

第五天,打開抽屜,所有的公款都原封未動,好好的。

我不知為什麼,竟然自己失聲哭了起來。

這五天,我的同事對我的愚蠢行為,幾乎都十分不屑,每天都有一些人辭職。試想:跟隨這麼沒有水準的老闆,會有什麼前途嗎?

娘家的媽媽知道我向她借來的錢,是用來擺給竊賊偷的,更是氣得好久好久都不理我,不跟我講話。

家裡的另一半和孩子們看我當掉一大堆貴重物品,所有的錢都拿到辦公室去擺給竊賊偷,也非常不諒解。

但竊賊總算偷夠了,從此再也沒有拿過半分錢。

我由於週轉金大筆失竊,整個事務所元氣大損,幾乎發不出薪水,所以,又有一批同仁不告而別。

這失竊的事和發不出薪水的事,很快便傳到公公耳裡,便叫我去問話:「妳擺錢故意讓人家偷的事是真的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妳都當了媳婦,也當媽媽了,怎麼還這麼傻呢?」

我說:「我擔心對方有難言之隱,無法啟口,更擔心如不及時伸出援手會有生死大災,所以,每天都盡量多放一點錢來讓他偷,希望能暗地幫他忙。」

公公從身上拿出一紙袋的大鈔,當面遞給我,他說:「妳天性如此,講也沒用,這些錢就先拿去濟急吧!」

※※※※※※※

大約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收到一張三十五萬元的匯票,還附了一封沒有落款的短函:「敬啟者:茲奉上辦公室當年失竊之三十一萬元,另四萬元請充當借用十年之利息,還祈查收。謝謝。」

※※※※※※※

又過了十多年左右吧,我因為地中海貧血症發作,被送進台北榮民總醫院急救了好幾個星期。

突然,有位五十歲上下的陌生太太帶了三名兒女來看我:「叫奶奶!」

她比著我,要小孩子趕快向奶奶問好。

我實在想不起對方到底是誰,也一點都認不出來。

這位陌生太太坐在我的床沿一直靜靜地淌著淚水,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她耐心地陪著我,也細心地照顧我,陪到下午六點半才離開。

第二天她又來了,跟第一天完全一樣。

第三天一樣地,她又來了。

第四天她還是準時出現了。可是這一次她開口了。

「我能稱呼您一聲媽媽嗎?今天是目親節!」

她雙手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張母親卡。

「請問:您到底是誰?」我問。

「我是您辦公室的小姐,我現在與先生住在美國。聽同事說您病了,特地全家趕回來看望您、照顧您。請問:十多年前寄還給您的三十五萬元收到了嗎?」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我說:「收到了,真謝謝您有這份心。另外多了四萬元,我想等知道寄的人到底是誰時,再當面奉還。」

「不用了,那是利息,不然我內心會很不安的。」她說著說著,禁不住哭了。

「過去的,就讓她過去吧!」我安慰她。

「您是我的再生媽媽,是我今生今世的真媽媽,我一定要好好孝順您,報答您!」

※※※※※※※

據她斷斷續續邊哭邊述說當年的情節,約略是這樣的:

她剛從研究所畢業,便應邀進入我的事務所服務,沒想到下班途中,被粗野的計程車司機載到山上強暴。她下體全被撕裂,衣裙也被撕裂了。

她剛出社會,沒什麼積蓄,家境又很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這種難言之隱,要找誰求救呢?她在萬般無奈下,一天拖過一天,直到下體流膿流血,有生命危險了,才進醫院就診。很不幸地,那位計程車司機罹患有嚴重的性病,把她給傳染了,更不幸的是,她竟然受孕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當時,打胎是違法的,合法的婦科診所是不施行這種違法的手術,一般都找地下密醫,但這種診所幾乎全是獅子大開口。

為此,她也自殺了好幾次沒死,可見想死也沒那般容易。

她問我:「為什麼您要拆掉所有的鎖,故意讓我偷呢?而且放的錢越放越多?」

我一句也回答不出來,我哭了。

真的,我能說什麼呢?

※※※※※※※

一週後,她和先生孩子們準備回美國,夫妻都已是博士,也都在當地公家學術機構上班,不能請假太久。

她跪了下來,拉著我的雙手:「媽,請到美國和我們一齊住好嗎?我們都很想您,也都很需要您!我有今天,是您賞賜給我的。」

我搖搖頭,哭得更大聲。

我牽她起來,實在說,我一點也記不起來,她到底是誰。

總算我多了一個好女兒和好女婿,也多了三位外孫,而且都是美國博士,不也苦得很值得嗎?

附註一:這件事,您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為了顧及當事人名節,請勿求證。

附註二:我週轉金被竊後,我都低著頭進出辦公室,我好怕我會認出偷錢的人,更怕偷錢的人看到我的臉會難過。

附註三:我的事務所,在全盛之時期,總人數超過兩百人,各組獨立作業,除重要幹部外,我幾乎認識不到多少人。

附註四:我因地中海?症,經常被送到各大醫院急救,而前來探望的好友與好心人,各方面結緣的都有,所以,每每有不少人,我一點也記不起對方到底是誰,但我也不敢太過失禮,開口問對方:「您到底是誰?」想想,對方可以牢牢記住您,而您竟然可以忘了,這哪對得起人家呢?

星期一, 1月 03, 2005

29. 放生與成全

由於,承接的案子,大都是日本客戶、德國客戶、或美國客戶,要求的水準比較高,所以,我的國際專利事務部門,一向採用非常昂貴的世界級製圖儀器,並投保了巨額的安全險。

有一天,突然,發現一套全自動的新型電腦製圖儀不見了。為了自律自清,全體同仁都主張儘速報警,以便早日把竊賊給逮捕起來,也好在對方銷贓之前,找回失蹤的製圖器材。

但我不希望自己的同仁,成為階下囚,而毀了一生的名節,我認為自己同仁的人品人格,比這昂貴的製圖儀還昂貴。我實在不忍心去報警,也不請求保險賠償。

我約略知道會起貪念的大抵是哪些人。特別是我收容的一位越南難民,他從越南逃亡來台灣,舉目無親,潦倒到流落街頭,且貧病交加。我給了他一棟差強人意的宿舍,給了他一個可以糊口的缺,但他似乎很不滿意,隨著生活的改善,需索越來越大,真是慾壑難填。

儀器丟了,這位越南同事也辭職了,這哪會是巧合呢?

有同業來查詢這同事的言行資料,我都不准我們的人事部門揭他瘡疤,希望放他一條生路,給他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一生不傷害人,也不背後出賣自己的同事。約莫一個月左右,有個同業經好友輾轉介紹來拜訪我,因為有人向他們兜售一種非常昂貴的全自動新型電腦製圖儀,他們不懂如何使用,也不知開價合理不合理。
這位同業說:這麼高級的器材很少人捨得用,但他知道我曾進口過一套。

我聽了這同業的簡介,我心裡有數,但我知道向他們兜售這儀器的人,目前的處境很拮据,很緊。我實在狠不下心來斷他生路。也實在狠不下心來毀他名節,我真的做不下手。

我告訴這同業:「這個價錢很便宜,值得買。如果有不會用的地方,還可以找我們支援。我會派我們的人去免費指導,就請放心把這儀器買下來吧!」

後來,這同業果真接受我的意見把這儀器買了下來,但他們沒有人會用,賣的人也不知道怎麼用。

我派人去支援,並帶了一大堆重要組件,這些全是我怕失竊的心臟部分,特別秘密收藏在金櫃裡的,沒有這些,即使偷走整套儀器,大不了也只是一堆爛銅廢鐵而已。我說:「以前,我進口過這種儀器,後來改換別種廠牌,留著這些也沒用,就送您們吧。」

這位同業好是高興,而我也很高興,因為我從此再也不用看到這些傷我心的東西了。

隨我前往支援的同事,回到事務所很不平衡地告訴我:「這明明是我們丟的那一套全自動新型電腦製圖機,機件批號也全對,為什麼不報警把人給抓起來,把東西給追討回來呢?」

我說:「丟儀器是小事,丟人可是一生的大事,儀器可以再買,但人品與人格呢?至老至死都無法彌補。別拆穿對方,別為這區區幾拾萬元,去毀損一個人一生的名節,就放他一條生路,讓對方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吧!」
我這位越南同事,現在旅居美國從事越南難民的救濟工作,頗有地位,也頗有成就,而且兒女成群,家庭還算幸福。他多次要求我給他機會,讓他歸還當年他賣那製圖儀的錢,他說他當時確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真的已經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才會做出那見不得人的勾當。可是,「他偷」是他自己說的,我怎能確定真的是他偷的呢?我根本沒有親眼目睹,也沒有任何證據,我怎能這樣就入他於罪呢?

犯罪的人,自己說自己犯了罪,是不能拿來當審判依據的,除非我們能找出客觀的證據。

我多年來,一直想忘掉這個年,也真的早已忘掉這個人,但二十年後,他卻帶了一家大小回台灣來看我,並且把我供奉成恩公來崇拜,很使我為難,始終不知該如何來面對才好。

我說:「您說是您偷的,可是我不能說是您偷的。如果您真想賠我錢,就把錢全數捐給您那些越南難民!」
我告訴我的同仁,懷疑只是懷疑,與事實尚有一大段距離。我希望我們不審判自己的同仁,也不定自己同仁的罪,所以,這人的所作所為,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為什麼不讓他自己去審判他自己,讓他去定他自己的罪呢!

我很誠懇地告訴我這越南同仁,我期待他永遠是一個人前人後抬的起頭的正人君子,不管他以前做錯過什麼。古人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就讓過去的,全都過去吧!

每個人都不免有犯錯的時候,但千萬不可讓自己一時的迷糊,永遠成為自己一生無法擺脫的沉重包袱和負擔。
且一起來努力,讓我們大家都忘了過去的他,而他也徹底地忘掉他過去的自己。

當一切都變成新的,我們就重生了,就復活了。

成全別人,又何嘗不也成全了自己,因為神總是按我們如何原諒別人,來決定如何原諒我們。何況,每個人都難免會有求人寬恕的時候,您說不是嗎?

星期六, 1月 01, 2005

28. 成人與成佛

最近有很多讀者到一行慈善之家來探望我,他們都很熱誠地勸我要好好修行,要好好念佛。

說來慚愧,我不但一點也沒修行,而且從未想到要成佛,所以,也很少念佛。

有一些慈悲的師父更是告訴我只要肯認真修,來世必定會轉生更美麗的小姐,並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女轉男身,修得一副大丈夫相。

我說:「感謝師父,但我這一生已很知足,很滿足,不再貪求了。來世我還想當女生,當我現在這個角色。特別是我還要繼續當我外婆的寶貝心肝肉,當我爸媽的女兒,當我另一半的終身伴侶,當我五個孩子的媽。真的,就今世這樣子,我便很知足,很滿足了,因為我時時刻刻都感到我好幸運、好幸福。」

師父聽了,大多搖搖頭,覺得我實在太不上進了,甚至覺得我已無藥可救。

古人說:「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或許我只配成人,不配成佛。

記得我師父還未棄我而去時,就每每問我:「妳想成什麼?」

「成一個人,如果可能,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真正義人。」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聖經創世紀第十八章第廿三章至第三十二節說:一個地方,若有一個真正之義人,神決不毀滅這地方,而且為這義人的緣故,神還會庇祐這地方,讓所有的百姓,都能和平、安祥、圓滿、幸福。

我十分篤定地向我師父保證:「我一定要以一生一世的努力,來使自己成為神心目中真正不折不扣的義人,這樣台灣就有救了。神是真語者、實語者、不誑語者,神一定不會說謊的。只要我能做到,神也必定會信守祂的應許,而庇祐台灣,決不致讓台灣滅亡或毀於戰亂兵火,這樣我們台灣所有的百姓,也就可以永保幸福了。」

師父聽了,摸摸我的頭勉勵我說:「小尼姑呀!好好加油吧!成人可是比成佛難喲!」

附註一:聖經創世紀第十八章到二十三到三十二節:「二三 亞伯拉罕近前來說、無論善惡、你都要剿滅麼。 二四 假若那城?有五十個義人、你還要剿滅那地方麼?不為城?這五十個義人、饒恕其中的人麼。 二五 將義人與惡人同殺、將義人與惡人一樣看待、這斷不是你所行的?審判全地的主、豈不行公義麼。 二六 耶和華說、我若在所多瑪城?見有五十個義人、我就為他們的緣故、饒恕那地方的眾人。 二七亞伯拉罕說、我雖然是灰塵、還敢對主說話? 二八 假若這五十個義人短了五個、你就因為短了五個毀滅全城麼?他說、我在那裡若見有四十五個、也不會毀滅那城。 二九 亞伯拉罕又對他說、假若在那?見有四十個怎麼樣呢?他說、為這四十個的緣故、我也不作這事。 三十 亞伯拉罕說、求主不要動怒、容我說?假若在那?見有三十個怎麼樣呢?他說、我在那?若見有三十個、我也不作這事。三一 亞伯拉罕說、我還敢對神說話、假若在那?見有二十個怎麼樣呢?他說、為這二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毀滅那城。 三二 亞伯拉罕說、求主不要動怒、我再說一次、假若在那?見有十個呢?他說、為這十個的緣故、我也不敢會滅那城。」

附註二:如果我百年之後,可以選擇的話,我最想做的就是當土地婆,我要保衛台灣這塊土地,並呵護這裡的百姓。我要讓台灣永遠成為風調雨順,且人人和平、安祥、圓滿、幸福的人間淨土與樂園

又如果還可以兼的話:我好想當台灣六道眾生的親媽媽,即「?以諸佛之悲心,永為眾生之慈母。」